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这美丽的人儿是徐飞琼身边的女伴,偶然离开了居住的天宫,流落人间,久久没有返回神仙的行列。随意的梳妆打扮,寻常的言语,却因为天生难自弃的姝丽,身边的女子都花容失色,无心争艳。想要把伊人比作珍贵的花朵,又害怕旁人笑话我,如此美丽的女子想要用花来形容,谈何容易?仔细想想,数不尽的奇花异草,都只是深红浅白的单调颜色而已。千种娇媚,万种风情,怎么比得上这眼前的女子,集各种世间的美丽于一身,万分宠爱,万分艳羡。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关。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双关 一作:双美)
须知在华丽的堂舍,美人的绣阁之中,又有佳人在明月清风中相伴,怎忍把好时光轻易的抛弃。从古到今,难得才子佳人在盛壮之年双美遇合。就这样亲热的依偎着,也未抵得爱我材艺之情更深。愿你心地纯美,我也枕前言下,表达我深深的爱意。让我俩盟誓,今生永不分开。
参考资料:
1、 王星琦 .柳永集/历代名家精选集 .南京 :凤凰出版社 ,2007年10月版 :第3-5页 .2、 顾之京,姚守梅,耿小博,叶嘉莹,母庚才 .柳永词新释辑评 :中国书店 ,2005 :4-8 .3、 立夏 .衣带渐宽终不悔 柳永的浅斟低唱 :重庆出版社 ,2013 :137-144 .4、 张惠民,张进 .柳永词选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 :2-4 .飞琼(qióng)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zhuì)。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shū)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pā)艳卉(huì),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琼伴侣:与神仙为侣。飞琼,即许飞琼,传说中的仙女,西王母侍女。宋词中多以喻歌舞吹奏的女子。珠宫:用珠宝装饰的宫殿。指仙人之居所。行缀:指舞队行列。缀,连结。取次梳妆:随意打扮。取次,犹草草,任意随便。这里的“取次”与下文之“寻常”对举,都是不刻意的意思。几多:多少。姝丽:美丽。葩:花。卉:草的总称。争如:怎如。
须信画堂绣阁,皓(hào)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关。且恁(nèn)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yuān)被。(双关 一作:双美)
忍:不忍,怎忍。此句为问句。当年:正值盛年。恁:如此,这样。未消得:消不得,禁受不起。消,犹禁也。怜:爱。奶奶:古代对女主人的称呼。兰心蕙性:喻女性幽静高雅的品格。断不:决不。孤:辜负。鸳被:即鸳鸯被,又称合欢被,特指夫妻合用的被子。
参考资料:
1、 王星琦 .柳永集/历代名家精选集 .南京 :凤凰出版社 ,2007年10月版 :第3-5页 .2、 顾之京,姚守梅,耿小博,叶嘉莹,母庚才 .柳永词新释辑评 :中国书店 ,2005 :4-8 .3、 立夏 .衣带渐宽终不悔 柳永的浅斟低唱 :重庆出版社 ,2013 :137-144 .4、 张惠民,张进 .柳永词选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 :2-4 .此词题作“佳人”,叙写的对象是一美貌女子。
《玉女摇仙佩·佳人》这首词开篇即凌空飞来一句“飞琼伴侣,偶别珠官,未返神仙行缀”,凝神细思,原来是以“飞琼伴侣”喻指这位女子。仙女许飞琼曾为西王母“鼓震灵之簧”(《汉武内传》),作为她的女伴,这个女子自然也非同凡响了。更何况她是“偶别”仙宫,来到人间,再没有回到仙界去。如果说第一韵写了这位女子的超凡,下面的一韵则写了她的脱俗:随随便便地装束,寻寻常常地言语,便清丽过人,美艳超群。其超脱凡俗处,真不可以常人之心思之也。
人们常喜欢用名花喻美女,“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温庭筠《浣溪沙》其三),“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韦庄《女冠子》其二),“腰如纫柳脸如莲“(顾夐《荷叶杯》其七)……但柳永这首词“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几句,真是大畏唐突,尤见温存,又可悟翻旧为新之法。在词人的眼中,“奇葩艳卉”也不过是或红得浓重、或白得浅淡而已,哪里赶得上她如此多情,占尽了人间所有的美艳娶质。词句明白如话却凭空出奇,突破了自古以名花喻美人的俗意。
从叙写的情事看,这首词的女主人公很可能是一位风尘女子,但词人将她写得那样脱俗,那样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正体现了柳永创作思想中闪光的一面,那就是把妓女当作人,把妓女当作倾诉衷情的对象。这种思想,在词的下阕得到了更为集中的体现。
从内容方面说,下阕主要写“我”与“佳人”的恩爱深情。就写法而言,下阕多有小的开合,又时而宕开一层,写情一步深似一步。
过片由“须信”领起,写良宵美景,不忍“把光阴轻弃”,一韵中三句间形成小的开合。接下来又宕开一层,写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有盛年相依相伴,故以“且恁相偎依”一句收住了这一层意思。既而笔致又深一层,点出了佳人所看重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我”的“多才多艺”。最后又有枕下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一个“断不”,语气决绝,以之收煞全词,产生了一种荡气回肠的效果。
柳永在这首词中提出了一种进步的爱情观,即“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模式。作为一种新兴的、有进步色彩的社会意识,这种爱情模式冲破了封建的门第观念,冲破了传统的“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婚姻制度,对后世阐生了很大的影响。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官调》和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所表现出的“从今至古,自是佳人,合配才子”的主题思想,就是对这种爱情观的进一步阐发。而柳永的首倡之功,则是不可磨灭的。至于词中“愿奶奶……”这样的俚俗之语,历代评者多毁疵之,但就全词来看,此乃小瑕,不足以掩大瑜也。
清人沈谦认为将美女比作鲜花,已是陈腐老套,俗而又俗了。比喻的生命在新在活,在于出人寻常意想之外。“翻旧为新”,其实突出的还是一个“活”字。太白“云”、“花”并举,且反过来说,活了。屯田则推倒了说:若是以花来比此女,会惹人嗤笑,其实花也无法与她相比,她占尽人间之美,在她面前,“深红浅白”的花免不了也相形见绌了。词的上片只是写美人之风情万种,“千娇百媚”。她从仙女的舞队中走了出来,仿佛是来领略人世间的好天良夜,“皓月清风”。下阕则突出“我”的多才多艺,佳人合该配才子,写得深情款款,温存不尽。词以鸳梦好合作结,但梦只是梦,故于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中,亦含无尽的怅惘。后世词论家针对“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数句,以为其“轻薄”,甚至是“秽亵”。其实这里虽写得略嫌刻露,然下阕以“须信”领起,完全是想象之词,况且柳词往往是由歌女们被之以管弦,故不刻意避俗。倘金圣叹评此词,想来非但不会指责,甚或以为是自然而然,文势之趋也。更甚或以为病诟者冬烘,头巾气太重亦未可知。全篇体现出柳词善于铺叙,流利婉转的词风,纡徐取势,迷离缥缈,令人含味不尽。最是“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数句,写出了人物的个性特征,举重若轻,笔墨简约,词家匠意文心,正须从此等细微处观之。
参考资料:
1、 王星琦 .柳永集/历代名家精选集 .南京 :凤凰出版社 ,2007年10月版 :第3-5页 .2、 顾之京,姚守梅,耿小博,叶嘉莹,母庚才 .柳永词新释辑评 :中国书店 ,2005 :4-8 .南山新长凤凰雏,眉目分明画不如。
小外孙就像南山上新生的小凤凰一样,眉目清秀得比画上的还好看。
年小从他爱梨栗,长成须读五车书。
在他小时候时就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年纪大些的时候必须读很多的书。
南山新长凤凰雏(chú),眉目分明画不如。
凤凰雏:指幼小的凤凰。这里用来比喻作者的外孙。雏,指幼小的,多指鸟类。从:放纵,放任。(通假字:通“纵”)。
年小从他爱梨栗(lì),长成须读五车(chē)书。
年小:年纪小。五车:形容书之多,语出《庄子 天下》“惠施多方,其书五车”。成语“学富五车”即源于此.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夏禹光辉的业绩已翻过三千余年,眼前只剩下寒鸦数点。倚着秋树缄默无言。江河改道,高山变成深谷。在这漫长的三千多年里,幽云出谷,怪雨挥鞭。湿漉漉的萍藻,还悬垂在那根梅梁之间,趁夜深人静,它曾飞入湖底,跟凶龙进行过一场鏖战。雁群飞起,把一行大字写上蓝天。那一行行文字,莫非就是当年夏禹藏在山中的宝贵书篇。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映着西窗,我们相向而坐,故人难得有这次意外的会面。剪去灯花,与友人深居夜语。长满苔藓的断残古碑,禹庙发现的古文物,重现人间。霜叶已经凋零,惟有青山任随晨雾夕烟之变化而不改其色。漫想春日祭祀夏禹时的热闹场景:岸边停着画舫,彩绘的旗帜招展于喧哗的赛鼓声中。
参考资料:
1、 陶尔夫.宋词百首译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03月第1版:377页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juàn)凭秋树。逝水移言,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yǔ)。幽云怪雨。翠蓱(píng)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cáng)处。
三千年事:夏禹在位是公元前2140年,至吴文英在世之年1250年,约为3390年,故曰三千年事。高陵变谷:高山变为低谷。比喻世事沧桑,变化无常。幽云怪雨:谓风雨之不同寻常。梁:当为禹庙之梅粱。旧藏处:指大禹治水后藏书之处。
寂(jì)寥(liáo)西窗久坐,故人悭(qiān)会遇,同翦灯语。积藓(xiǎn)残碑,零圭(guī)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寂寥:寂寞寥落.指人生亦指心境。悭:稀少。翦灯:剪去油灯烧残的灯芯,使灯焰明亮。积藓残碑:长满苔藓的断残古碑。零圭断璧:指禹庙发现的古文物。赛鼓:祭神赛会的鼓乐声。此指祭祀夏禹的盛会。
参考资料:
1、 陶尔夫.宋词百首译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03月第1版:377页与同人相比,吴文英的词被认为是“晦涩难懂”。其原因有二:其一于叙写方面往往将时间与空间交错杂揉,其二于修辞方面往往但凭一己直觉加之喜欢用生僻典故,遂使一般读者骤读之下不能体会其意旨之所在。但若仔细加以研读,寻得入门之途径,便可发现吴词在“雕缋满眼”、“晦涩”“堆砌”的外表下,确有一片“灵气行乎其间”,而且“立意”之“高”,“取径”之“远”,也是确有一份“奇思壮采”。
冯深居,名去非,南宋理宗宝祐年间曾为宗学谕,因为与当时的权臣丁大全交恶被免官。与吴文英交往颇深。因此,这首词中颇有言外之深意存焉,这由冯氏之为人及其与吴文英之交谊可以推知禹陵则为夏禹之陵,在浙江绍兴县东南之会稽山。在吴文英家乡附近。所以吴氏对禹陵之古迹名胜怀有一种感情也是可以想见的。何况夏禹王是一位忧民治水、功绩卓著的先王。而南宋的理宗时期则任用权佞,国事维艰,感今怀古,吴文英在与冯深居同登禹陵之际,自当有无限沧桑感喟。所以一开端便以“三千年事残鸦外”七个字,把读者引进苍茫古远的意界。所谓“三千年”者,盖自夏禹之世至南宋理宗之世。固已实有三千数百年之久。又“三”字与“千”之字之数目,在直感上亦足以予读者一种久远无极之感。而“三千年”之下又加一个“事”字,则千古兴亡故事,乃大有纷至沓来之势矣。而又继之“残鸦外”三个字,就“残鸦”而言,当登临时之所见。昔杜牧《登乐游原》诗有句云“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此正为“残鸦”二字赋予人的感受。至于“外”字,则欧阳修《踏莎行》词有句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就梦窗此词而言,则是残鸦踪影之隐没固已在长空澹澹之尽头,而三千年往事销沉则更在残鸦孤影外,于是时间与空间,往昔与当前乃于此七字之中结成一片,苍凉寥漠之感,顿向读者侵逼包笼而来。
禹王不复生,前功不可寻,犹如残鸦影没,天地苍茫,然则何地可为托身之所乎。故继云“无言倦凭秋树”也。语有之云“予欲无言”;又曰“夫复何言”。其所以“无言”者,正自有无穷不忍明言、不可尽言之痛也。然则此时之登临,于追怀感慨之余,唯“倦凭秋树”而已。此处著一“倦”字,自可由登临之劳倦而来,然而此句紧承首句“三千年事”之下,则其所负荷者,亦有千古人类于此忧患劳生中所感受之疲弊也。而其所凭倚者,则惟有此一萧瑟凋零之秋树而已。人生至此,更复何言?故曰“无言”也。其下继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乃与首一句之“三千年事”相应,故知其“倦凭秋树”之时,必正兼有此三千年之沧桑感在也。禹王宏愿伟力,然而其当年孜孜是矻矻所疏凿,欲以垂悠悠万世之功者,其往迹乃竟谷变川移、一毫而不可识矣,故曰“那识当时神禹”。三千年事,无限沧桑,而河清难俟,世变如斯,则梦窗之所慨者,又何止逝水、高陵而已哉。
以下陡接“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三句,此三句是据传说用典。夫“梁”者,固当禹庙之梁。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云:“禹庙在会稽山禹陵侧。”又云:“梅梁,在禹庙。梁时修庙,忽风雨飘一梁至,乃梅梁也。”又引《四明图经》:“鄞县大梅山顶有梅才,伐为会稽禹庙之梁。张僧繇画龙于其上,夜或风雨,飞入镜湖与龙斗。后人见梁上水淋漓,始骇异之,以铁索锁于柱。然今所存乃他木,犹绊以铁索,存故事耳。”“蓱”字原与“萍”字相通,然而“萍”乃水中植物,梁上何得有“萍?《一统志》及《四明图经》载,传说禹庙之梁有水中之萍藻,此萍藻为飞入镜湖之梁上之神龙所沾带之镜湖之萍藻。是此数句,乃正写禹庙梁上神龙于风雨中“飞入镜湖与龙斗”,“比复归,水草被其上”之一段神话传闻也。而梦窗之用字造句,则极尽光怪陆离之能事。盖“翠蓱湿空梁”一句,原当为神梁化龙飞返以后之现象,而次句“夜深飞去”发生于神梁化龙之前;而梦窗却将时间因果倒置,又用一不常见之“蓱”字以代习用之“萍”字。夫“蓱”与“萍”二字虽通用,然而一则用险僻字更增幽怪之感,二则“蓱”字又可使人联想《楚辞·天问》“蓱号起雨”一句,于是又有“幽云怪雨”一时惊起之意。总之,前几句给人一种渺茫怀古之思与恍惚幽怪之感,使读者对此充满神话色彩之古庙生出无穷之想像。
后二句,则又由眼前景物寄慨。曰“雁起青天”,形象色彩极其鲜明,此景必为白昼而非黑夜所见,然后知前三句“夜深”云云者,全为作者凭空想象也。而此句“雁起青天”四字,乃又就眼前景物以兴发无限今古苍茫之慨,故继之云“数行书似旧藏处”也。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石匮山,在府城东南一十五里,山形如匮。相传禹治水毕,藏书于此。”然而远古荒忽,传闻悠邈,惟于青天雁起之处,想像其藏书之地耳。而雁阵之飞,其排列有如书上之文字,在梦窗《高阳台·丰乐楼》一词中,即有“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一句可以为证。是则三千年前藏书之说固已渺不可寻;眼前所见者,惟青天外之斜飞雁阵之说而已。世异时移沧海桑田,正与开端“三千年事残鸦外”及“那识当时神禹”诸句遥遥相应,而予读者以无穷怅惘追思之感慨。以上前半阕全以“登禹陵”之所见所想为主。
后半阕“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始写入冯深居,呼应题面“与冯深居”四字。此三句词,乃化用李义山《夜雨寄北》“何当共翦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之诗句,自无可疑。梦窗乃于开端即著以“寂寥”二字,又接以“久坐”二字,其所以久坐不寐之故,正缘于此一片寂寥之感耳。昔杜甫《羌村》诗有句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梦窗于“寂寥西窗久坐”之下,乃接云“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此三句,一气贯下,全写寂寥人世今昔离别之悲。
以下陡接“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三句,初观之,此三句似以前三句全然不相衔接,然而此种常人以为晦涩不通之处,正是梦窗词之特色所在。盖梦窗词往往以直感为其连贯之脉络,极难以理性分析说明。兹就其所用之故实而言,所谓“积藓残碑”者,杨铁夫《笺释》以为“碑指窆石言”,引《金石萃编》云:“禹葬会稽,取石为窆石,石本无字,高五尺,形如秤锤,盖禹葬时下棺之丰碑。”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窆石,在禹陵。旧经云:禹葬会稽山,取此石为窆,上有古隶,不可读,今以亭覆之。”由此知杨氏《笺释》以碑指窆石之说确实可信。昔李白《襄阳歌》云:“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古碑羊公一征古碑材,龟头剥落生莓苔”。自晋之羊祜迄唐之李白,不过四百余年,而太白所见羊公碑下之石龟,已剥落而生莓苔矣。然则自夏禹以至梦窗,其为时已有三千余年,则其窆石之早已莓苔遍布,断裂斑剥,固属理所当然者矣。著一“积”字,足见苔藓之厚,令人叹历年之久;著一“残”字,又足见其圮毁之甚,令人兴睹物之悲。而其发人悲慨者,尚不仅此也,因又继之以“零圭断璧”云云。夫圭璧者,原为古代侯王朝会祭祀所用,而著一“零”字,著一“断”字,零落断裂,无限荒凉,禹王之功绩无寻,英灵何在?只有古物残存,供人凭吊而已。故继之云:“重拂人间尘土。”于是前所举人之积藓残碑,与夫零断圭璧,乃尽在梦窗亲手摩挲凭吊中矣。“拂”字上更著一“重”字,有无限低徊往复多情凭吊之意,其满腹怀思,一腔深慨,已在言外。
后半阙开端先写夜间故人灯下之晤对;然后陡接“积藓残碑”三句,又回至日间之登临。全不作层次分明之叙述与交代。盖残碑断璧之实物,虽在白昼登临之陵庙之上,而残碑断璧之哀感,则正在深宵共语者之深心之内也。夫以“悭”于“会遇”之故人,于“翦灯”夜“语”之际,念及年华之不返、往事之难寻,其心中固早有此一份类似断璧残碑之哀感在也。故其下乃接云:“重拂人间尘土。”“尘土”不但指物质上之尘土,同时兼指人世间之种种尘劳污染而言。然而在记忆之中,这世间尘土不过如尘封之断璧残碑而已。“于是世间之事融会于三千年历史之中;而历史,亦融会于一己人事之中。此种时空交揉之写法,正为梦窗特长之所在也。
其后“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三句,又以浪漫笔调,另辟新境。自情感之中跳出,别从景物着笔,而以“霜红”句,隐隐与开端次句之“秋树”相呼应。彼经霜之叶,其生命固已无多,竟仍能饰以红色、弄以舞姿;惟此红而舞者,亦何能更为久长,瞬临罢舞,是终将亦归于空灭无有而已。故曰“霜红罢舞”。此一无常变灭之悲,而梦窗竟写得如此哀艳凄迷。又继之云“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则其不变者也。又于其上著一“漫”字。“漫”字有任随、任由之口气,其意若谓霜红罢舞之后,任随山色青青于雾朝烟暮之中。逝者长已矣,而人世久长,其间有无穷沧桑之感。梦窗运笔之妙、托意之远,于此可见。
结二句“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初观之,不免有突兀之感。盖前此所言,如“秋树”,如“霜红”,明明皆为秋日景色;而此句竟然于承接时突然著一“春”字以为笼罩之笔。盖开端之“倦凭秋树”,乃当日之实景;至于“霜红罢舞”,则已不仅当日之所见,而是包容秋季之全部变化于其中;至于“山色青青”,则更透出暮往朝来、时移节替之意。秋去冬来,冬残春至,年年春日之际,于此山前都可见岸锁舟船,处处有画旗招展,时时闻赛鼓喧哗。然则此为何事也?《大清一统志·绍兴府志·大禹庙》载:“宋元以来,皆祀禹于比。”此词之“画旗”、“赛鼓”,必当指祀禹之祭神赛会也。“画旗”,当指舟仪仗之盛:“喧”字,当指“赛鼓”之喧闹。然而梦窗乃将原属于“鼓”字之动词“喧”字置于“画旗”二字之下,连接“鼓”与“画旗”则为画旗招展于喧哗之赛鼓声中,弥增其盛美之情状;旗之色与鼓与声遂为浑然一体。
此词通首以秋日为主,其情调全属于寥落凄凉之感,于结尾之处突显春日赛会之喧闹,为全篇寥落凄凉之反衬,余波荡漾,用笔悠闲,果真可以因春日之美盛忘怀秋日之凄凉者;然而细味词意,则前所云“雾朝烟暮”句,已有无限节序推移之意,转瞬即逝的春日喧闹与永恒的凄寂形成鲜明对照。
参考资料:
1、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994-2000页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离人的怀抱甚是伤心,老天倘若有感情,也会因离别而衰老;它有时如轻丝般纤细却缠绵悠远,有时又如波涛般一浪高过一浪地涌上心头。
扁舟岸侧,枫叶荻花秋索索。细想前欢,须著人间比梦间。
湖边一叶扁舟停靠在岸边,枫叶、芦花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将前欢与现实形成对照,相聚时的欢乐是一去不复返了,除非相逢于梦中。
参考资料:
1、 谭新红编著.欧阳修词全集:崇文书局,2014.06,:第34页2、 费振刚主编, 陶尔夫杨庆辰著.中国历代名家流派词传 晏欧词传: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第203页3、 谭新红编著.欧阳修词全集:崇文书局,2014.06:第34页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miǎo)似波。
伤怀:伤心。渺:茫茫然,看不清楚。
扁舟岸侧,枫叶荻(dí)花秋索索。细想前欢,须著(zhù)人间比梦间。
扁舟:小船。枫叶:枫树叶。亦泛指秋令变红的其他植物的叶子。诗文中常用以形容秋色。荻花:多年生草本植物。形状像芦苇,地下茎蔓延,叶子长形,紫色花穗,生长在水边。茎可以编席箔。
参考资料:
1、 谭新红编著.欧阳修词全集:崇文书局,2014.06,:第34页2、 费振刚主编, 陶尔夫杨庆辰著.中国历代名家流派词传 晏欧词传: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第203页3、 谭新红编著.欧阳修词全集:崇文书局,2014.06:第34页是词写离愁。前阕议论抒情。首句“伤怀离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伤感是离别的情绪。诗人李贺曾吟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抒发对国家兴亡的悲凉痛苦情感,两者比对。这种离愁“细天轻丝渺天波”,细软得像轻丝那样缠绕不清,缥渺得像微波那样延续不断。后阕回忆离别。一叶轻舟靠在岸边,红色的枫叶白色的芦花,金风萧萧,行人告别远去。“细想前欢”,慢慢地回忆起以前相聚的欢乐,却不能失而复得。“须著人间比梦间”,必须要让人世间改变成梦间。
全词缠绵悱恻,婉转细腻且真情灼然,可以想见,作者与文中女子的感情一定非同一般。上阕用了李贺诗的名句,表达出内心无限的深情,又以设问的形式问道:你能知道这番深意是怎样的吗?告诉你,就如同细丝一般扯也扯不断,像水波一样前波刚去后波又来,永远不可能断绝。下阕写到具体的场景,把人送走后,作者还独自站立在岸边,目送着白帆远去后,才发现这里剩下的,只有白居易诗中“枫叶荻花秋瑟瑟”的萧疏。此景最能令人想起“前欢”,那是多么令人魂飞魄散的极致享受,与眼前的孤独索寞形成的对比,就如同冰冷的人间和美梦中的情景一样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强烈的对比,更加大了作者心理上的落差,正是这种落差,令人感到了他的情意是何等真挚。
参考资料:
1、 (宋)欧阳修著;李之亮注析 .欧阳修词选 :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05:37-382、 林兆祥编撰.唐宋花间廿四家词赏析: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06:第605页廉纤小雨池塘遍。细点看萍面。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
如丝的细雨洒遍了池塘,在长满浮萍的水面,溅起了无数小点点。朱红色的门檐下,一双燕子守在窠里不再飞去。啊,今天的这个黄昏,来得似乎比往常要早。
宜城酒泛浮香絮。细作更阑语。相将羁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
杯里的宜城酒浮泛着香絮般的白沫。我们喁喁细语直到夜深。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刻,我们的离愁别恨像乱云一般难以分,怎么又是这样啊——一窗摇曳的灯影,两个黯然相对的有情人!
参考资料:
1、 王克俭.《周邦彦诗词选 》: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7年:第82页.2、 刘斯奋.《刘斯奋诗译宋四家词选 周邦彦 》: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08月:109页廉(lián)纤小雨池塘遍。细点看萍面。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
廉纤:纤细连绵貌。萍面:池塘的水面生满了浮萍。朱门:红漆大门。比似:比起。
宜城酒泛浮香絮(xù)。细作更阑语。相将羁(jī)思(sī)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
宜城酒:汉南郡宜城(今湖北宜城县南)生产的名酒。香絮:形容酒面浮沫,又名“浮蚁”。更阑:夜深。古人一夜分五更。阑,将尽。相将:相共,共同。羁思:离愁别绪。
参考资料:
1、 王克俭.《周邦彦诗词选 》: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7年:第82页.2、 刘斯奋.《刘斯奋诗译宋四家词选 周邦彦 》: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08月:109页《虞美人·廉纤小雨池塘遍》将离别场景和弥漫情思融合在一起,以质朴细腻的描写,刻画出离别前夜男女二人对坐共饮、细语诉情的场面。既有离愁别绪,又有思恋缠绵。
上片之境界,时间是从白天绵延到黄昏,空间是户外,开头暗用韩愈《晚雨》“廉纤小雨不能晴”诗意,小雨洒遍池塘。“细点看萍面”,本来,池塘的水面生满了浮萍,现在万千雨点,点破了萍面,又自有一番含蕴。“看”体现了词人此时此境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状。黄昏细语,朱门燕影,既烘托出了一片忧郁凄婉的氛围,又体现了词人此时心境的悲凉。在这有些昏暗凝滞的天色中,词人并没有直接铺排渲染离愁别绪,而是通过灯下话别的场面,将浓得化不开的感情融于笔下的情景和情景中的人。“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燕子不飞,其苦闷情状可想而知。它与下片的“一窗灯影两愁人”遥相叠印。最后一句又与起句遥相呼应,小雨连绵已久,天昏地暗,所以比起寻常时候就更容易黄昏。不过,这只是此句意蕴的一个层次。其深层意蕴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即将别离的时候,只觉得光阴比起寻常时候过得特别快,很快就进入了黄昏。上片,已为下片点出词情的内蕴作了充分的铺垫。
下片时间绵延到夜尽,空间则转为室内。“宜城酒泛浮香絮,细作更阑语”写两人相对共饮,絮絮而谈。 夜已尽,话未完,离别却不期而至,于是“相将羁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词人用翻滚纷乱的云朵形容即将分离的人心中那种忐忑不安的愁绪。处在愁苦中的有情人,只能在如豆的灯光下相对而立,映出一对零落的影子。“又是”表明两人已不止一度尝过离别的苦味。此度又尝,则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亦可知。
纵览全篇,词人并没有在情景的选择上别出心裁,仅仅描绘寻常景物、人事,然而情感氛围的渲染烘托却是妙笔生花。感情层层深入,词中隐含的书写节奏随着时间的延展而不知不觉地加快,离别来临之时又戛然而止,将两人的影子定格纸上,一切尽在不言中。这首以爱情和离愁为主题的词,感人处在于情感的朴实沉挚。与之相应,词人并未使用他所娴熟的一些技巧,如结构的错综安排之类,也没有描写送别、别后一类常是最富于戏剧性或最能打动人心的场面,他只是如实写出临别前夕的绵绵别话,就充分表现爱与愁两大主题。论笔法几乎是一往平铺,论情感正是一往深情。既朴实,又深沉,别具一种极厚重的感人力量。
参考资料:
1、 刘默,陈思思,黄桂月.宋词鉴赏大全集 :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09:第296页2、 夏承焘.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典书出版社,2013.08:第7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