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穷淮海满如银,万道虹光育蚌珍。
目之所及的淮海海水就好似银子般泛着白光,彩色的光芒下,蚌孕育着珍珠。
天上若无修月户,桂枝撑损向西轮。
天上的月如果没有人为他修治,桂树枝恐怕会撑破月亮。
参考资料:
1、 柏宏军 .中华传统节日诗词赏析 :甘肃文化出版社 ,2006年1月 :第197页 .目穷淮海满如银,万道虹光育蚌(bàng)珍。
万道虹光:引用民间传说。传说月圆之时,蚌才育珠。
天上若无修月户,桂枝撑损向西轮。
修月户:传说月亮是由七宝合成的,人间常有八万二千户给它修治。
参考资料:
1、 柏宏军 .中华传统节日诗词赏析 :甘肃文化出版社 ,2006年1月 :第197页 .这首诗引用了两个民间传说,一是民间传说珍珠的育成与月的盈亏有关,月圆之时蚌则孕珠;二是民间传说月由七宝合成,人间常有八万二千户给它修治。这样借传说咏月,又为中秋之月增添了神话的色彩,使中秋之月更为迷人。
铁瓮城高耸入云,邻近青天,白尺高的望海楼好像飞上了铁瓮城与青天相连。挥毫赋诗时江水携带着涛声流到了笔下,不禁想起了三峡,举杯豪饮时点点帆影映入了酒杯,令人思念六朝。一阵阵号角声好像催促太阳落山,江面上无缘无故升腾起白色雾气。坎坷的往事忽然涌上心头,哪里的景色能让我赏心悦目呢?不论面对春风还是面对秋月,我的心头却感到茫然。
鹜落霜洲,雁横烟渚,分明画出秋色。暮雨乍歇,小楫夜泊,宿苇村山驿。何人月下临风处,起一声羌笛。离愁万绪,闲岸草、切切蛩吟如织。
野鸭飞落在霜露覆盖的小洲,大雁横越于雾霭笼罩的小渚。清楚地勾画出一幅秋色图。傍晚的雨刚刚停歇。天黑了,一叶小舟靠岸停泊,寄宿在荒村驿店。何人迎风站在月光下?一阵阵的羌笛声与河岸草丛里切切的蟋蟀声交织一起,引起离愁万绪!
为忆芳容别后,水遥山远,何计凭鳞翼。想绣阁深沉,争知憔悴损,天涯行客。楚峡云归,高阳人散,寂寞狂踪迹。望京国。空目断、远峰凝碧。
只为思恋。与佳人别后,山水相隔,相距遥远,靠什么来传递书信呢?想来绣阁深枕中的佳人,怎么也不会知道浪迹天涯的游子如今已是身心俱损、憔悴不堪!巫峡幽会已逝,高阳酒徒已散,只有身心的寂寞孤独、行为的放荡不羁。眺望京都,徒然望断远方浓绿的山峰。
参考资料:
1、 薛瑞生 .柳永词选 .北京市 :中华书局 ,2005年1月第1版 :92-94 .鹜(wù)落霜洲,雁横烟渚(zhǔ),分明画出秋色。暮雨乍(zhà)歇,小楫(jí)夜泊,宿苇村山驿。何人月下临风处,起一声羌(qiāng)笛。离愁万绪,闲岸草、切切蛩(qióng)吟如织。
鹜:野鸭。烟渚:雾气笼罩的水中小洲。小楫:小船。楫,船桨,此处代指船。苇村山驿:指僻野的村驿。苇、山为互文,指僻野。离愁万绪:离愁别绪千般万种。切切:拟声词,蟋蟀的鸣叫声。蛩:蝗虫、蟋蟀的别名。
为忆芳容别后,水遥山远,何计凭鳞(lín)翼。想绣阁深沉,争知憔悴损,天涯行客。楚峡云归,高阳人散,寂寞狂踪迹。望京国。空目断、远峰凝碧。
鳞翼:鱼雁,古人以为鱼雁能为人传递书信。争知:怎知。损:表程度,意为极。楚峡:巫峡。高阳:指“高阳酒徒”。京国:京城。目断:望尽,望到看不见为止。
参考资料:
1、 薛瑞生 .柳永词选 .北京市 :中华书局 ,2005年1月第1版 :92-94 .此词用曲折多变的笔法描绘了清寂的山光水影,寄寓着词人落拓江湖的身世之感,构成一幅游子秋日行吟的连环画卷。词人在旅行途中言情,扩大了人物情感活动的空间,并且充实了言情的社会内容,将词的创作引向广阔的天地,在词史上乃是创举。
词的上片写景,点染出雨后夜泊的情状。起首两句描绘洲渚宿鸟,对偶工整,“落”字、“横”字使整个画面充满了灵动感;而“霜”字与“烟”字又使得这幅画面水雾弥漫,多了几分迷蒙之感,虽为景语,但其愁情,已隐然言外。“分明画出秋色”一语,不仅音节响亮,读来铿锵有力,更使读者有一种如置身画中之感。“暮雨”三句,以小舟晚泊江边作为背景来衬托词人出场。“夜泊”指出停舟的时间,“苇村山驿”点明投宿之处乃荒村驿店。暮雨无论绵密或者稀疏,皆可拟为离愁之情,而雨后秋月夜则以其凄清寥廓,显示出了词人的孤寂冷落。“何人”二句以设问提起,借笛声以抒旅怀。羌笛之声使词人思远之情油然而出,一泄无余。一个“起”字强调了声音突兀传来的响亮与气势,而“何人月下临风处”一语又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傲与悲凉的味道。虽写愁,却写得画面清旷而气象高远,此境可谓婉约豪放,兼而有之,相辅相成,正如《乐府余论》所言:“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沦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冠恒流。”“离愁万绪”四字点题,揭出词人内心活动。接着“闲岸草”一句,以“蛩吟似织”喻离愁之密集、深广,与迷离的雾气相应相衬,更可见愁情的难解与无奈。
词人这里借蟋蟀声托出怨情,触发起无限愁绪,由此引出下文。整个上片层层深入,细致入微地勾画了一种深邃幽远的意境。
“为忆”之句,触景而生情,抒写别后思念。“忆”字写思恋之情。以下再诉关山阻隔,鱼雁难通,从而反映出内心的焦虑。“想绣阁”三句,为对方设想,伊人深居闺房,怎能体会出行客漂流天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苦处。这里委婉曲折,设想奇景比女子自诉衷肠更为感人。“楚峡”句用宋玉之典,暗指自己旧日的欢爱已散,接着转笔归到目前境遇,说明往昔“暮宴朝欢”都已烟消云散,而此时孤村独坐,惟有对月自伤。末尾两句,以景结情,遥望京华,杳不可见,但见远峰清苦,像是聚结着万千愁恨,“目断”与“立尽”都是加强语气,这幅秋景中注入强烈的感情色彩,相思之意,怅惘之情不绝如缕。
这首词上、下片一气贯通,浑然一体,感情起伏跌宕,把离情别苦渲染得淋漓尽致,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堪称佳作。
参考资料:
1、 叶嘉莹 等 .柳永词新释辑评 .北京市 :中华书局 ,2005年1月第1版 :543-546 .2、 唐圭璋 等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 .上海市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年8月第1版 :372-372.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闲席莫辞频。
人的生命将在有限的时间中结束,平常的离别也会让人觉得悲痛欲绝。不要因为常常离别而推迟酒宴,应当在有限的人生,对酒当闲,开怀畅饮。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到了登临之时,放眼辽阔河山,突然思念远方的亲友;等到风雨吹落繁花之际,才发现春天易逝,不禁更生伤春愁情。不如在酒宴上,好好怜爱眼前的人。
参考资料:
1、 《线装经典》编委会.宋词鉴赏辞典:云南教育出版社,2010:372、 《中华必读经典》编委会.中华最美古诗词:中国纺织出版社 ,2012:197-198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yán)歌席莫辞频。
一向:一晌,片刻,一会儿。年光:时光。有限身:有限的生命。等闲:平常,随便,无端。销魂:极度悲伤,极度快乐。莫辞频:频,频繁。不要因为次数多而推辞。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怜:珍惜,怜爱。取:语助词。
参考资料:
1、 《线装经典》编委会.宋词鉴赏辞典:云南教育出版社,2010:372、 《中华必读经典》编委会.中华最美古诗词:中国纺织出版社 ,2012:197-198这是《珠玉词》中的别调。大晏的词作,用语明净,下字修洁,表现出闲雅蕴藉的风格;而在本词中,作者却一变故常,取景甚大,笔力极重,格调遒上。抒写伤春怀远的情怀,深刻沉着,高健明快,而又能保持一种温婉的气象,使词意不显得凄厉哀伤,这是本词的一大特色。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这首词开头两句是说,人生是短暂的,离别是寻常的也是最使人伤心的。
首句劈空而来,语甚警炼。“一向”,即一晌,一会儿。片刻的时光啊,有限的生命!词人的哀怨是永恒的,那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谁不希望美好的年华能延续下去呢?惜春光之易逝,感盛年之不再,这虽是《珠玉集》中常有的慨叹,而在本词中强烈的直接呼喊出来,更有撼人心魄的效果。次句加厚一笔。“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可是,词中所写的,不是去国千里的生离,更不是沥泣抆血的死别,而只不过是寻常的离别而已!“等闲”二字,殊不等闲,具见词人之深于情。在短暂的人生中,别离是不止一次会遇到的,而每一回离别,都占去有限年光的一部分,这怎不令人“易销魂”呢?
“酒筵歌席莫辞频。”上片末句是说,酒宴歌舞就不要推辞了吧。对此,词人唯有强自宽解,痛苦是无益的,不如对酒当歌,自遣情怀吧。“频”,谓宴会的频繁。叶梦得《避暑录话》载,晏殊“唯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每有佳客必留,留亦必以歌乐相佐”。“酒筵歌席”,即指这些日常的宴饮。这句写及时行乐,聊慰此有限之身。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换头两语是说,若是登临之际,放眼辽阔的江山,徒然的怀念远别的亲友;就算是独处家中,看到风雨摧落了繁花,更令人感伤春光易逝。换头两语,忽作变征之声。气象宏阔,意境莽苍,以健笔写闲情,兼有刚柔之美,是不可多得的佳句。
“不如怜取眼前人。”结句是说,不如在酒宴上,好好爱怜眼前的人。本词意谓去参加酒筵歌席,好好爱怜眼前的歌女。作为富贵宰相的晏殊,他不会让痛苦的怀思去折磨自己。也不会沉湎于歌酒之中不能自拔,他要“怜取眼前人”,也只是为了眼前的欢娱而已,这是作者对待生活的一贯态度。
下片抒情。起首两句为空想之辞:到了登临之时,放眼望去尽是大好河山,不禁徒然思念起远方的友人;等到风雨吹落繁华之际,才发现春天易逝,不禁更生伤春愁情。这两句词意境开阔、辽远,表现出词人对时空不可逾越,消逝的事物不可复得的感慨。结句中,词人以“不如”一词转折,再次表达了自己及时享乐的思想:与其徒劳地思念远方的亲友,因风雨摇落的花朵而伤怀,不如实际一些,珍惜眼前朋友的情谊。这也是词人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
本词是《珠玉词》的代表作。词中所写的并非一时,所感的也非一事,而是反映了作者人生观的一个侧面:悲年光之有限,感世事之无常;慨叹空间和时间的距离难以逾越,慨叹对消逝的美好事物的追寻总是徒劳,在山河风雨中寄予着对人生的哲理的探索。词人幡然感悟,认识到要立足现实,牢牢的抓住眼前的一切。这里所表现的思想,颇类似近代风靡了法国以致欧美的存在主义。本来词意是颇为颓靡的,但词人却把这种感情表现得很旷达、爽朗,可见其胸襟与识度。
参考资料:
1、 《线装经典》编委会.宋词鉴赏辞典:云南教育出版社,2010:372、 《中华必读经典》编委会.中华最美古诗词:中国纺织出版社 ,2012:197-198银塘朱槛麹尘波,圆绿卷新荷。兰条荐浴,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
银亮的池塘,红色的栏杆,倒映在淡黄色的水波里,团团的绿叶托起清新的荷花。用兰叶浸水洗澡,用菖蒲花酿酒喝,天气清明而暖和。
好将沉醉酬佳节,十分酒、一分歌。狱草烟深,讼庭人悄,无吝宴游过。
需要用喝酒、聚会来酬谢端午佳节,这里有美酒歌舞陪伴。监狱里的草长的深,公堂上也静悄悄的,不妨多多的摆宴、游玩。
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饶晓明.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1月:614-6162、 苏轼著,徐培均选注.苏轼诗词选.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9年1月:61银塘朱槛(kǎn)麹(qū)尘波,圆绿卷新荷。兰条荐浴,菖(chāng)花酿酒,天气尚清和。
银塘:银亮的池塘。朱槛:红色的栏杆。麹尘:指淡黄色的江水。麹,同曲。酿酒时,用以发酵的“酒曲”,所生的菌呈淡黄色。圆:团团。卷:托住。条:枝。荐:进。菖花:菖蒲花。
好将沉醉酬佳节,十分酒、一分歌。狱草烟深,讼庭人悄,无吝(lìn)宴游过。
沉醉:喝酒过多,人昏昏欲睡的样子。酬:酬谢。无吝:不吝惜,不要舍不得。
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饶晓明.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1月:614-6162、 苏轼著,徐培均选注.苏轼诗词选.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9年1月:61上片,写黄州端午节一派清新升平气象。“银塘朱槛麹尘波,圆绿卷新荷”,描绘宜人的美景。一“银”,一“朱”,一“麹尘”,一“圆”,一“绿”,一“新荷”,组缀成五月百色争妍的风景图,颇有“晴沙金居色,春水麹尘波。红簇交枝杏,春含卷叶荷”(白居易《春江闲步赠张山人》)的神韵。“兰条荐浴,菖花酿酒”,笔锋一转,由写大自然进入到写民俗生活:绿兰枝浸水而浴,绿菖蒲酿酒而饮。整个生活,沉浸在浓郁的节日气氛中,身心愉快。最后一句为点睛之笔,将上述四句的意境概括为“天气尚清和”,世界上一切都是清新的、和好的、升平的。
下片,写苏轼与徐君猷一起欢度端午节日。“好将沉醉酬佳节,十分酒,一分歌”,开头三句,承上启下,将酬节“沉醉”,伴之以“歌”,将欢欣谐趣的两位官员描绘得十分传神。“好将”二字,起到贯连上片与下片的主脉作用。“狱草烟深,讼庭人悄,无吝宴游过”,是苏轼承上升平景象而吐出的酒后真言:太守治州有方,无人犯罪,遗爱人世,百姓安居,可以称之为“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清泰政治。这正是苏轼借题抒发爱民思想的用意。自然,这次端午酬节超过正常性的游宴就没有什么可吝惜的了。字里行间渗透苏轼与徐君猷志同道合的情谊与痛快淋漓之才思。
全词,名为写端午酬节风俗,欣赏五月自然风光,实是借题发挥,歌颂徐君猷的善施政德,使民安乐的功绩,表露苏轼自己的忠君爱国忧民的愿望。上片结尾处“天气尚清和”,收而未尽,为下片留出余地,正好是下片起句“好将沉醉酬佳节”的过片句,由咏景而转向写人,起了承递作用,景情融合。
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饶晓明.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1月:614-616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事情的发展有必然如此的原因,情理有原本如此的根源。只有天下最冷静的有修养的人,才能从细微的变化中预知发展的结果。月亮周围起晕,将要刮风,屋柱石础返潮,将要下雨,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人世间事情的发展变化,道理情势的相互因循,其空疏难知、变化莫测的程度,怎能与天地阴阳之事相比呢?而贤能的人也有不知道的,那是什么缘故呢?是爱憎的感情扰乱了他们的思想,利害得失的考虑影响了他们的行为。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从前,山巨源见到王衍后,就说:“将来贻害天下百姓的,一定是这个人。”郭子仪见到卢杞后,就说:“这个人如果得志,我的子孙就会一个也留不下来。”从今天的情况分析起来,那道理确实是可以预见的。依我看来,王衍这个人,容貌言语方面,确实有欺世盗名的地方,然而,他不忌恨别人,不妄求,只是随波逐流,假使晋朝当时没有惠帝这个呆子,哪怕仅是一个一般的君主,即使有千百个像王衍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把天下搞乱呢?卢杞的奸险,固然足以败坏国家,但是他不学无术,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谈不足以欺世,如果不是遇到鄙陋昏庸的唐德宗,又怎么会得到重用呢?由此说来,山、郭二公对王、卢二人的预言,或许也未必一定如此。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现在有个人,口中说着孔子、老子的话,亲身实践着伯夷、叔齐的行为,招纳一些沽名钓誉之士和不得志的人,共同制造舆论、自我标榜,(把自己)说成是颜渊再世孟轲复生,实际上却居心叵测,阴险狠毒,与一般人的志趣不同。这人是把王衍、卢杞合于一身了,他造成的祸害难道可以用语言形容吗?面孔脏了不忘洗脸,衣服脏了不忘洗衣服,这是人之常情。现在(这个人)却不是这样,穿奴仆穿的衣服,吃猪狗吃的食物,头发蓬乱像囚徒一样,满面灰尘像居丧一样,却大谈诗书,这难道是他的真性情吗?凡是做事不近人情的人,很少不成为大奸大恶的,竖刁、易牙、开方就是这样的人。用盖世的好名声,来促成他尚未形成的祸患,虽然有想把国家治好的君主,爱好贤才的宰相,还是会举荐他,任用他的。那么他成为天下的祸患,将是必然而没有疑问的,这就不只是王、卢二人所能比得上的了。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孙子说:“善于用兵的人,并无显赫的功勋。”假使这人不被重用,那么我的话就说错了,而这个人会有怀才不遇的感叹。谁能知道祸患将会到这样严重的地步呢?假使不是这样的,(他受到了重用)天下将要遭受到他的祸害,而我会获得能见微知著、察言识人的美名,那就太可悲了。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chǔ)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shú)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静者:指能够冷静地观察周围事物而做出合理结论的贤人。天地阴阳之事:指自然现象。古人认为自然界有阴阳二气,二气交互发生作用,便产生了形形色色的自然变化。贤者:旧说以为是影射欧阳修。据史书记载,曾巩曾向欧阳修推荐王安石的文章,欧阳修大加赞赏,并帮助王安石考取了进士。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qǐ)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yǎn)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zhì)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xuàn)世,非德宗之鄙(bǐ)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山巨源:山涛(205—283),字巨源,晋初人,任吏部尚书,为当时的“竹林七贤”之一。他喜好评论人物,对王衍的评价不高。王衍(256—311):字夷甫,晋初人,任尚书令、太尉。衍有盛才,常自比子贡。当时晋室诸王擅权,他周旋于诸王间,唯求自全之计,后死于战乱之中。郭汾阳:即郭子仪(697—781),唐华州(今属陕西)人,累官至太尉、中书令,曾平定安史之乱,破吐蕃,以一身系国家安危者二十年,后封为汾阳郡王,世称郭汾阳。卢杞:字子良,唐滑州(今河南滑县一带)人,唐德宗时任宰相,搜刮民财,排斥异己。杞相貌丑陋,好口辩。后被贬职死于外地。忮:嫉恨。惠帝:晋惠帝(290—306在位),晋开国君主司马炎之子,以痴呆闻名。他在位时不理朝政,大权旁落,终导致“八王之乱”,晋室随之衰败。眩:通“炫”,惑乱。德宗:唐德宗(780—805在位),唐代晚期的庸君,他削去郭子仪的兵权,重用卢杞,导致朝政紊乱。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lǚ)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kē)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gòu)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lǔ)之衣。食犬彘(zhì)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tè),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hè)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把《辨奸论》全文连贯起来看,在写作目的上,作者确有所指,而所指的具体人物,作者又未点明。我们也没有必要进行烦琐考证。仅就立意谋篇上来说,本文确属古文中的名篇。
作者提出的“见微知著”的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要轻视小事情,大事情都是由小事情积累而成的。“防微杜渐”早就是古人奉为圭臬的名言。正如清人吴楚材所说:“见微知著,可为千古观人之法。”
本文突出的成功之处在于谋篇。文章开始先将天象和人事进行比较,指出了人事比天象更难掌握,并说明这是由于“好恶”和“利害”所形成的必然结果。言之有理,持之有故,不能不令人首肯。接着,又通过历史上山涛、郭子仪对王衍、卢杞的评论,说明了山、郭二人的评论虽有一定道理,但也有所疏漏,这就为下文的“今有人”起了铺垫作用。本文的第三段是作者倾注全力发泄的部分,将“今有人”的种种表现尽情地加以刻画,一气呵成,有如飞瀑狂泄,其笔锋之犀利,论证之严谨,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而在结尾处,作者又留有余地地提出两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这就使人感到作者所持的公允的态度。
作者在批评“有的人”时,把生活习惯(如不修边幅)也作为攻击的口实,未免失之偏颇了。但是,这点微疵并不足以影响本文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