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八景 其八 丹桂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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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五株桂,谢氏还几株。要识乾坤中,鲁国今一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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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昶

庄昶

庄昶(1437~1499)明代官员、学者。字孔暘,一作孔阳、孔抃,号木斋,晚号活水翁,学者称定山先生,汉族,江浦孝义(今江苏南京浦口区东门镇)人。成化二年进士,历翰林检讨。因反对朝庭灯彩焰火铺张浪费,不愿进诗献赋粉饰太平,与章懋、黄仲昭同谪,人称翰林四谏。被贬桂阳州判官,寻改南京行人司副。以忧归,卜居定山二十余年。弘治间,起为南京吏部郎中。罢归卒,追谥文节。昶诗仿击壤集之体。撰有《庄定山集》十卷。 864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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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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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历秋江渔火稀,起看残月映林微。
波光水鸟惊犹宿,露冷流萤湿不飞。

寂历秋江渔火稀,起看残月映林微。
深夜,寂寞的秋江上渔火疏稀,起来看到半轮残月的光辉,映照树林上也很暗微。

波光水鸟惊犹宿,露冷流萤湿不飞。
水面闪动的波光,把水鸟惊醒后,它们又睡宿,冰凉的露水沾湿了萤火虫的翅膀,它们也不起飞。

参考资料:

1、 周扬.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第Ⅱ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11月版:第827-830页2、 米治国 周惠泉 陈桂英.元明清诗文选: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04:673、 黄绍筠.中华古典诗歌吟味:西冷印社,2001.03:5314、 卢如山.绝句选译: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2.03:2705、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汤显祖曲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03:161

寂历秋江渔火稀,起看残月映林微(wēi)
江宿:宿于江上舟中。寂历:寂寞、冷落。渔火:夜间渔船上的灯火。残月:这里指下弦月。微:隐约,微弱,这里指残月的清淡光芒。

波光水鸟惊犹宿,露冷流萤(yíng)湿不飞。
犹:仍然。流萤:飞动的萤火虫。湿:浸湿。

参考资料:

1、 周扬.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第Ⅱ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11月版:第827-830页2、 米治国 周惠泉 陈桂英.元明清诗文选: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04:673、 黄绍筠.中华古典诗歌吟味:西冷印社,2001.03:5314、 卢如山.绝句选译: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2.03:2705、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汤显祖曲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03:161
寂历秋江渔火稀,起看残月映林微。
波光水鸟惊犹宿,露冷流萤湿不飞。

  这首诗的构思围绕着一个“光”字。全诗四句,每句都烘托出一种光。

  第一句写清秋之夜,江上的点点渔火,给人以清冷宁静的感觉。第二句写一弯残月的迷蒙之光映衬着岸边的树村。是一幅宁静安详的水墨画;第三句写江中波光流动,时时惊醒宿鸟。这句是以动写静,江水流淌,宿鸟被闪闪烁烁的波光惊醒,不时发出鸣叫声,其中动的因素更增加了静的感觉。最后一句是以静写动,萤火虫的翅膀被露水打湿而停止飞翔。这种艺术想象仍是以夜空中流萤飞动,留点点光亮为基础的,现在虽然没有流萤,但夜空下流萤闪动着朵朵光亮的印象深深保留在诗人的记忆中。这句话虽事实上反映的是没有流萤,却收到了流萤飞动的效果。渔火、残月、波光、流萤在夜幕里交相辉映,错落有致,形成静夜下的一支夜光曲。

  诗人用笔灵巧工细到了极点,先引读者进入秋之深夜的江上环境,接着带领读者去体验水鸟、流萤的感觉。在对鸟和虫的感觉中,诗人写出了环境的气温和湿度,写到了宿鸟和流萤,以及残秋的风露。鸟和虫不但起了烘托环境气氛的作用,而且它们已经和全诗的意境合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开阔而深沉,浑厚而尖新,表现着诗人安详、平和、幽深的情感。

  这首诗写法纯用白描,妙在挥洒而工细,将明晰(后二句)和模糊(前二句)结合在了一起。形象上统一了月下秋江的大和水乌流萤的小,也统一了鸟和虫的动和静、惊扰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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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度口占·辛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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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买茱萸半亩堂,苔侵床足月侵墙。
天涯芳草迷归路,病叶还禁一夜霜。

新买茱萸半亩堂,苔侵床足月侵墙。
我新买了半亩地,建了茱萸堂,苔藓侵入了我的床头,而凄清月色袭上墙头。

天涯芳草迷归路,病叶还禁一夜霜。
我望断天涯路,连天的芳草迷失了归途,我犹如一茎被虫子伤害的病叶,偏偏还要遭受连夜的冷霜!

新买茱(zhū)(yú)半亩堂,苔侵床足月侵墙。
茱萸:又名“越椒”、“艾子”,是一种常绿带香的植物,具备杀虫消毒、逐寒祛风的功能。

天涯芳草迷归路,病叶还禁一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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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七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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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嚣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杭人游湖,巳出酉归,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拥而去。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

  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靧面,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嚣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西湖七月半的时候,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看那些来看七月半景致的人。那些来看七月半景致的人,可以分五类来看。其中一类,坐在有楼饰的游船上,吹箫击鼓,戴着高冠,穿着漂亮整齐的衣服,灯火明亮,优伶、仆从相随,乐声与灯光相错杂,名为看月而事实上并未看见月亮的人,可以看看这一类人。一类,也坐在游船上,船上也有楼饰,带着有名的美人和贤淑有才的女子,还带着美童,嘻笑中夹着打趣的叫喊声,环坐在大船前的露台上,左盼右顾,置身月下但其实并没有看月的人,可以看看这一类人。一类,也坐着船,也有音乐和歌声,跟著名歌妓、清闲僧人一起,慢慢喝酒,曼声歌唱,箫笛、琴瑟之乐轻柔细缓,萧管伴和着歌声齐发,也置身月下,也看月,而又希望别人看他们看月,这样的人,可以看看这一类人。又一类,不坐船不乘车,不穿长衫也不带头巾,喝足了酒吃饱了饭,叫上三五个人,成群结队地挤入人丛,在昭庆寺、断桥一带高声乱嚷喧闹,假装发酒疯,唱不成腔调的歌曲,月也看,看月的人也看,不看月的人也看,而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见的人,可以看看这一类人。还有一类,乘着小船,船上挂着细而薄的帏幔,茶几洁净,茶炉温热,茶铛很快地把水烧开,白色瓷碗轻轻地传递,约了好友美女,请月亮和他们同坐,有的隐藏在树荫之下,有的去里湖逃避喧闹,尽管在看月,而人们看不到他们看月的样子,他们自己也不刻意看月,这样的人,可以看看。

  杭人游湖,巳出酉归,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拥而去。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
  杭州人游西湖,上午十点左右出门,下午六点左右回来,如怨仇似地躲避月亮。这天晚上爱虚名,一群群人争相出城,多赏把守城门的士卒一些小费,轿夫高举火把,在岸上列队等候。一上船,就催促船家迅速把船划到断桥,赶去参加盛会。因此二鼓以前人声和鼓乐声恰似水波涌腾、大地震荡,又犹如梦魇和呓语,周围的人们既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像聋子一样,又无法让别人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像哑巴一样;大船小船一齐靠岸,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船篙相撞,船与船相碰,肩膀与肩膀摩擦,脸与脸相对而已。一会儿兴致尽了,官府宴席已散,由衙役吆喝开道而去。轿夫招呼船上的人,以关城门来恐吓游人,使他们早归,灯笼和火把像一行行星星,一一簇拥着回去。岸上的人也一批批急赴城门,人群慢慢稀少,不久就全部散去了。

  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靧面,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这时,我们才把船靠近湖岸。断桥边的石磴也才凉下来,在上面摆设酒席,招呼客人开怀畅饮。此时月亮像刚刚磨过的铜镜,光洁明亮,山峦重新整理了容妆,湖水重新整洗面目。原来慢慢喝酒、曼声歌唱的人出来了,隐藏树荫下的人也出来了,我们这批人去和他们打招呼,拉来同席而坐。风雅的朋友来了,出名的歌妓也来了,杯筷安置,歌乐齐发。直到月色灰白清凉,东方即将破晓,客人刚刚散去。我们这些人放船在十里荷花之间,畅快地安睡,花香飘绕于身边,清梦非常舒适。

参考资料:

1、 吴功正.古文鉴赏辞典: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1332-13372、 陈振鹏,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 下 第1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07:第1678页3、 陈振鹏 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下):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总1729-17334、 陆沉,神笔之画:《西湖七月半》[J],名作欣赏,2011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止,止可止止七月半之人。止七月半之人,以五类止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筵(yán),灯火优傒(xī),声光相乱,名为止月而实不见月者,止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luán),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止月者,止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止月而欲人止其止月者,止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zé),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jī)入人丛,昭庆、断桥,嚣(xiāo)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止,止月者亦止,不止月者亦止,而实无一止者,止之。其一,小船轻幌(huàng),净几暖炉,茶铛(chēng)(xuàn)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止月而人不见其止月之态,亦不作意止月者,止之。
  西湖:即今杭州西湖。七月半:农历七月十五,又称中元节。“止可止”句:谓只可止那些来止七月半景致的人。止,同“只”。以五类止之:把止七月半的人分作五类来止。楼船:指考究的有楼的大船。箫鼓:指吹打音乐。峨冠:头戴高冠,指士大夫。盛筵:摆着丰盛的酒筵。优傒:优伶和仆役。止之:谓要止这一类人。下四类叙述末尾的“止之”同。娃:美女。闺秀:有才德的女子。童娈:容貌美好的家僮。露台:船上露天的平台。盼望:都是止的意思。浅斟:慢慢地喝酒。低唱:轻声地吟哦。弱管轻丝:谓轻柔的管弦音乐。竹肉:指管乐和歌喉。“帻”,头巾。呼群三五:呼唤朋友,三五成群。跻:通“挤”。昭庆:寺名。断桥:西湖白堤的桥名。嚣:呼叫。无腔曲:没有腔调的歌曲,形容唱得乱七八糟。幌:窗幔。铛:温茶、酒的器具。旋:随时,随即。素瓷静递:雅洁的瓷杯无声地传递。匿影:藏身。作意:故意,作出某种姿态。

  杭人游湖,巳出酉(yǒu)归,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kào)门军酒钱。轿夫擎(qíng)(liào),列俟(sì)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yǎn)如呓(yì),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gāo)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止面而已。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zào)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拥而去。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
  杭人:杭州人。巳:巳时,约为上午九时至十一时。酉:酉时,约为下午五时至七时。是夕好名:七月十五这天夜晚,人们喜欢这个名目。“名”,指“中元节”的名目,等于说“名堂”。犒:用酒食或财物慰劳。门军:守城门的军士。擎:举。燎:火把。列俟:排着队等候。速:催促。舟子:船夫。放:开船。二鼓:二更,约为夜里十一点左右。鼓吹:指鼓、钲、箫、笳等打击乐器、管弦乐器奏出的乐曲。如沸如撼:像水沸腾,像物体震撼,形容喧嚷。魇:梦中惊叫。呓:说梦话。这句指在喧嚷中种种怪声。如聋如哑:指喧闹中震耳欲聋,自己说话别人听不见。篙:用竹竿或杉木做成的撑船的工具。摩:碰,触。皂隶:衙门的差役。喝道:官员出行,衙役在前边吆喝开道。怖以关门:用关城门恐吓。列星:分布在天空的星星。

  吾辈始舣(yǐ)舟近岸,断桥石磴(dèng)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靧(huì)面,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nì)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韵友来,名妓至,杯箸(zhù)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hān)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qiè)
  舣:通“移”,移动船使船停靠岸边。石磴:石头台阶。席其上:在石磴上摆设酒筵。纵饮:尽情喝。镜新磨:刚磨制成的镜子。古代以铜为镜,磨制而成。靧面:一作“颒面”,洗脸。向:方才,先前。往通声气:过去打招呼。韵友:风雅的朋友,诗友。箸:筷子。安:放好。纵舟:放开船。拍:扑。惬:快意。

参考资料:

1、 吴功正.古文鉴赏辞典: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1332-13372、 陈振鹏,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 下 第1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07:第1678页3、 陈振鹏 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下):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总1729-17334、 陆沉,神笔之画:《西湖七月半》[J],名作欣赏,2011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嚣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杭人游湖,巳出酉归,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拥而去。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

  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靧面,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作者先描绘了达官贵人、名娃闺秀、名妓闲僧、慵懒之徒四类看月之人;与这些附庸风雅的世俗之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最后一类,即作者的好友及佳人,其观景赏月时行为的持重高雅、情态气度与西湖的优美风景和谐一致。作者对五类人的描述,字里行间不见褒贬之词,然孰优孰劣、孰雅孰俗则昭然若示。文章表面写人,又时时不离写月,看似无情又蕴情于其中,完美而含蓄地体现了作者抑浅俗、颂高雅的主旨。

  农历七月半,正当月圆之际,此时游湖,本应赏月观景,文章一开头却说“一无可看”,先将题目正面一笔扫倒,接着说“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从反面揭题,选择一个独特的视角来抒写自己的观感。开头这闲闲两句,简练警切,不落俗套,且直接导出下文。

  接着即写“看七月半之人”。七月半游湖之人千千万万,何能遍看,作者自有手眼,即“以五类看之”。

  其一,是有身分、有地位的官僚,坐着豪华的大船,摆开丰盛的宴席,奴仆侍奉,演员献艺,船上灯火通明,声乐齐鸣,好不气派。这种人“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即有意自炫而无心赏月,作者一语刺破此辈假冒风雅的嘴脸。

  其二,是豪富之家,千金闺秀,携带美貌家童,露坐于船上的平台上,哭哭笑笑,娇声娇气,左张右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这一类人是乘机玩乐,本不想看月,也不必作出看月的样子,其有别于第一类者在于不借“看月”之名,虽然庸俗,却不假冒风雅。

  第三类,船上有声歌,有名妓闲僧随侍陪游,可见也非等闲之辈。浅斟低唱,颇有韵致,且“亦看月”,较之“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和“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的前二类人,似乎要风雅一些。作者用了四个“亦”字,正是比较而言。但这一类人虽然“亦看月”,更重要的却在于“欲人看其看月”,则不免有意做作,其“风雅”也要大打折扣了。

  第四类,是一批市井好事之徒,他们与前三类大不同,不坐船,不乘车,衣衫不整,三五成群,在人丛中乱挤乱撞,专拣热闹处钻。他们大呼小叫,旁若无人,甚至假装酒醉,东倒西歪,手舞足蹈,嘴里哼着走了调的流行曲调,左顾右盼,洋洋自得。此辈“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无所不看,而“实无一看”。他们以此为乐,什么雅与俗,统统不在话下。古往今来,大凡在人群簇拥的热闹场合都能碰到此辈。作者在此白描传神。

  第五类,是清雅之士。他们坐的是小船,船上还挂着细薄的帷幢,大约是不想露面吧。明净的几案,通红的沪火,煮好茶,慢慢地品味,二三好友,绝色佳人,一同赏月,确实雅兴不浅。但是他们不想被人看见,有的把小船隐蔽在树荫下,有的则悄悄地划向里湖,躲避喧闹的人群。他们在清净处得以从容看月,而不被别人看见,他们的看月纯是兴之所至,自然而然,并无做作之态。

  作者写五类人,观察细致,描绘生动,各色人等,无不现身纸上,而作者似乎不动声色,五个“看之”,大有冷眼旁观之概。然而他的主观褒贬之情还是从笔下的形象中表现出来了,第一类是假冒风雅的官僚,第二类是无意风雅的豪门,第三类则欲显风雅而不免做作,第四类是不知风雅为何物的市井好事之徒,第五类是不欲显其风稚而真正风雅的文人雅客。作者对前二类人显然嗤之以鼻;对第三类有所肯定,也有所讥刺;对第四类虽然不作肯定,却似乎欣赏其放荡中亦有几分天真;对第五类则显然引为同调。五类人,依次写来,如镜头推移,声态各异,境界不同。纷杂的情景再现于笔下,作者并不现身评点,却于客观的画面中分雅俗、寓褒贬,兼有史笔与传神之妙。

  第二段写杭人游湖好虚名,凑热闹。“已出酉归,避月如仇”,即喜欢白天游湖,像怕见仇人一样躲开月亮。袁中郎在《晚游六桥待月记》中也批评过杭人只爱白天游湖,不会选择时间,白白放过西湖最美的时刻。农历七月十五之夜,例应游湖,杭人出于好名,则成群结队而出。西湖在杭州城西,游湖须经城门,而城门关闭有定时,这一晚就多赏给守门的兵士一些酒钱,好晚些关门。二更以前,湖上人声乐声,闹成一片,“如沸如撼,如魔如吃,如聋如哑”,连下六喻,形容声音嘈杂,含糊难辨一。这一片刺耳的嘈音,破坏了西湖月夜的静谧气氛。这是写听觉感受的不堪。从视觉一面来说,则“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连用四个短句,将湖上密密麻麻舟船相触,肩摩踵接的拥挤状况形容尽致。拥挤中的人群,哪里还有兴致赏月,见到的无非是一张张贴得很近的油汗淋漓的面孔罢了。这与其说是游湖,不如说是赶市。“少刻兴尽”,狂热的兴头维持不了多久,官老爷们宴席已散,衙役喝道,率先离去。船上的人也纷纷上轿,轿夫还以城门将闭来催促人们上岸,岸上的人也争先逐队进城。各色人等作鸟兽散。灯笼火把,排列成行,如闪烁的星星在夜幕中移动消失。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莫名其妙,名为游湖看月,实与西湖风月毫不相干。这一段插叙,回应开头“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的论断,具体描写,缴足其意,同时又为下文作铺垫和反衬。

  “吾辈始般舟近岸。”最后一段从前面第三人称的叙述,突然转为第一人称的“吾辈”,叙述角度变换了,加强了主观的抒情色彩。“始”字,很可玩味,表示喧闹嘈杂的场面一告结束,西湖恢复了宁静安闲的本貌,湖山美景即开始属于“吾辈”,“吾辈”也就开始登场了。“断桥石瞪始凉”,这个“始”字,则表示被人踩热的石阶也刚刚退烧,恢复平静,这是一种外化了的心理感受。“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靧面”三句,则写一种崭新的审美感受,唯“此时”才能有此感受。一规圆月,如新磨之镜,清光格外皎洁可爱;湖光山色,如美人重新梳妆打扮,益发显得容光照人。此时,对景畅怀,与客纵饮,“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浅斟低唱者”即前文所写之第三类人,大醇小疵,还算有赏月雅兴;“匿影树下者”则为第五类清雅之士。五类人中唯此二者独留,故与之声气相通,有共同语言,拉来同坐。“韵友来,名妓至,杯著安,竹肉发”,这四个短句,写相得共赏之乐,节奏欢快,心情亦极欢快。“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写通宵盘桓,兴尽方散,与前文众人游湖匆匆聚散恰成对照。兴尽而散,却并不急于回城,而复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这个富有诗意的结尾,更显得雅韵流溢,余香沁人。可见西湖七月半自有其迷人之处,一被俗人点污,则一无可看;一成为雅人的世界,则处处是诗。作者的审美情趣自然是高雅脱俗的,但也不免传统文人孤高自赏的毛病。

  此文写人物场景,极纷繁复杂,而又极有条理。五类人物,两种场景,写来如见其人,如临其境。其观察之深人细致,笔墨之精练老到,确实令人佩服。行文错综,富于变化,转接呼应,均极自然。开头奇警峭拔,结尾则韵味悠长,全篇运用对比映照,严于雅俗之分,而又妙在不作正面按断。

参考资料:

1、 吴功正.古文鉴赏辞典: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1332-13372、 陈振鹏 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下):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总1729-17333、 陆沉,神笔之画:《西湖七月半》[J],名作欣赏,20114、 陆承洛,清高雅洁 隽永别致 ——张岱《西湖七月半》赏析,青苹果,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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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煤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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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
凿开混沌之地层,获得煤炭是乌金。蕴藏无尽之热力,心藏情义最深沉。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融融燃起之炬火,犹如浩浩之春风。熊熊洪炉之烈焰,照破灰沉之夜空。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钟鼎彝器之制作,全靠原力之生成。铁石虽然已死去,仍然保留最忠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只是希望天下人,都能吃饱又穿暖。不辞辛劳与艰苦,走出荒僻之山林。

参考资料:

1、 徐中玉 金启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316-3172、 高濯缨.明诗三百首.海口: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4:68-69

凿开混沌(dùn)得乌金,藏蓄(xù)阳和意最深。
混沌:古代指世界未开辟前的原始状态。这里指未开发的煤矿。乌金:指煤炭,因黑而有光泽,故名。阳和:原指阳光和暖。这里借指煤炭蓄藏的热力。意最深:有深层的情意。

(jué)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爝火:小火,火把。浩浩:广大无际貌。烘炉:大火炉。

鼎彝(yí)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鼎彝:原是古代的饮食用具,后专指帝王宗庙祭器,引申为国家、朝廷。这里兼含两义。鼎,炊具;彝,酒器。元:通“原”,本来。赖:依靠。生成力:煤炭燃烧生成的力量。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苍生:老百姓。

参考资料:

1、 徐中玉 金启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316-3172、 高濯缨.明诗三百首.海口: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4:68-69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这首咏物诗,是作者以煤炭自喻,托物明志,表现其为国为民的抱负。于写物中结合着咏怀。

  第一句:咏煤炭点题。

  第二句:正面抒怀,说这里蕴藏着治国安民的阳和布泽之气。“意最深”,特别突出此重点的深意。“春浩浩”承接“阳和”,“照破夜沉沉 ”,对照着写,显示除旧布新的力量。古人称庙堂宰相为鼎鼐,这里说宰相的作为,有赖于其人具有生成万物的能力,仍从煤炭的作用方面比喻。

  第三句:“铁石”句表示坚贞不变的决心,也正是于谦人格的写照。

  第四句:“但愿苍生俱饱暖”,从煤炭进一步生发,即杜甫广厦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之意而扩大之。末句绾结到自己出山济世,一切艰辛在所甘心历之的本意,即托物言志。

  综上:

  前四句描写煤炭的形象,写尽煤炭一生。后四句有感而发,抒发诗人为国为民,竭尽心力的情怀。全诗以物喻人,托物言志。 诗人一生忧国忧民,以兴国为己任。其志向在后四句明确点出,其舍己为公的心志在后两句表现得尤为明显。综合全诗,诗人在诗中表达了这样的志向:铁石虽然坚硬,但依然存有为国为民造福之心,即使历尽千辛万苦,他也痴心不改,不畏艰难,舍身为国为民效力。

参考资料:

1、 于谦研究会编:《于谦集》《于谦研究资料长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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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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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之《泰》:“上下交而其志同。”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闻,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

  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见,止于视朝数刻;上下之间,章奏批答相关接,刑名法度相维持而已。非独沿袭故事,亦其地势使然。何也?国家常朝于奉天门,未尝一日废,可谓勤矣。然堂陛悬绝,威仪赫奕,御史纠仪,鸿胪举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视之,谢恩见辞,湍湍而退,上何尝治一事,下何尝进一言哉?此无他,地势悬绝,所谓堂上远于万里,虽欲言无由言也。

  愚以为欲上下之交,莫若复古内朝之法。盖周之时有三朝:库门之外为正朝,询谋大臣在焉;路门之外为治朝,日视朝在焉;路门之内为内朝,亦曰燕朝。《玉藻》云:“君日出而视朝,退视路寝听政。” 盖视朝而见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听政而视路寝,所以通远近之情。汉制: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诸吏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唐皇城之北南三门曰承天,元正、冬至受万国之朝贡,则御焉,盖古之外朝也。其北曰太极门,其西曰太极殿,朔、望则坐而视朝,盖古之正朝也。又北曰两仪殿,常日听朝而视事,盖古之内朝也。宋时常朝则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则垂拱殿,正旦、冬至、圣节称贺则大庆殿,赐宴则紫宸殿或集英殿,试进士则崇政殿。侍从以下,五日一员上殿,谓之轮对,则必入陈时政利害。内殿引见,亦或赐坐,或免穿靴,盖亦有三朝之遗意焉。盖天有三垣,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极也;外朝,象天市也;内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

  国朝圣节、冬至、正旦大朝则会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常日则奉天门,即古之外朝也。而内朝独缺。然非缺也,华盖、谨身、武英等殿,岂非内朝之遗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刘基,永乐以来如杨士奇、杨荣等,日侍左右,大臣蹇义、夏元吉等,常奏对便殿。于斯时也,岂有壅隔之患哉?今内朝未复,临御常朝之后,人臣无复进见,三殿高閟,鲜或窥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积。孝宗晚年,深感有慨于斯,屡召大臣于便殿,讲论天下事。方将有为,而民之无禄,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为恨矣。

  惟陛下远法圣祖,近法孝宗,尽铲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华、武英二殿,仿古内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从、台谏各一员上殿轮对;诸司有事咨决,上据所见决之,有难决者,与大臣面议之;不时引见群臣,凡谢恩辞见之类,皆得上殿陈奏。虚心而问之,和颜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尽。陛下虽身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灿然毕陈于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内朝所以通远近之情。如此,岂有近时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伏,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

  《易》之《泰》:“上下交而其志同。”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闻,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
  《易经》中的《泰》卦说:“上下交好通气,他们的志意就和同。”那《否》卦说:“上下阴隔,国家就要灭亡。”因为上面的意图能够通到下面,下面的意见能够传到上面,上下成为一个整体,所以叫做“泰”。如果下面的意见被阻塞,不能传到上面;上下之间有隔膜,虽然名义上有国家,裨上却没有国家,所以叫做“否”。

  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见,止于视朝数刻;上下之间,章奏批答相关接,刑名法度相维持而已。非独沿袭故事,亦其地势使然。何也?国家常朝于奉天门,未尝一日废,可谓勤矣。然堂陛悬绝,威仪赫奕,御史纠仪,鸿胪举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视之,谢恩见辞,湍湍而退,上何尝治一事,下何尝进一言哉?此无他,地势悬绝,所谓堂上远于万里,虽欲言无由言也。
  上下通气就泰,上下阻隔就否,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但上下不通气的弊病,没有象近代这样厉害的了。君臣互相见面,只在皇上临朝的短时间内。上下之间,只不过靠奏章、批答互相关联,用名分、法度彼此维持罢了。这不单是遵循老规矩,也是地位权势使他们这样。为什么呢?皇上常常在奉天门上朝,没有一天间断,可说是勤于政事了;但是朝堂和台阶相距很远,皇帝的威仪显耀盛大,御史纠察朝见的礼仪,鸿胪检举不合规矩的行动,通政使代为呈上奏章,皇上只是随意看看,臣子就谢恩拜辞,心神不安地退了下来。皇上何尝处理过一件事,臣子又何尝说过一句话呢!这没有其他原因,地位权势悬殊,所谓有天子堂上比万天还远,虽然想进言,却无从说起啊。

  愚以为欲上下之交,莫若复古内朝之法。盖周之时有三朝:库门之外为正朝,询谋大臣在焉;路门之外为治朝,日视朝在焉;路门之内为内朝,亦曰燕朝。《玉藻》云:“君日出而视朝,退视路寝听政。” 盖视朝而见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听政而视路寝,所以通远近之情。汉制: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诸吏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唐皇城之北南三门曰承天,元正、冬至受万国之朝贡,则御焉,盖古之外朝也。其北曰太极门,其西曰太极殿,朔、望则坐而视朝,盖古之正朝也。又北曰两仪殿,常日听朝而视事,盖古之内朝也。宋时常朝则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则垂拱殿,正旦、冬至、圣节称贺则大庆殿,赐宴则紫宸殿或集英殿,试进士则崇政殿。侍从以下,五日一员上殿,谓之轮对,则必入陈时政利害。内殿引见,亦或赐坐,或免穿靴,盖亦有三朝之遗意焉。盖天有三垣,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极也;外朝,象天市也;内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
  我认为要做到上下通气,不如恢复古代内朝的制度。周代的时候有三种朝见的方式:库门的外面是正朝,顾问大臣守候在这里;路门的外面是治朝,皇上每天在这里受百官朝见;路门的里面是内朝,也叫燕朝。《礼记·玉藻》上说:“君主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去上朝,退下来到路寝处理政事。”上朝接见群臣,是用来端正上下的名分;处理政事却到路寝,是用来疏通远近的意见。汉朝的制度: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诸吏是中朝;丞相以下到六百石的官员,是外朝。唐代皇城北面靠南的第三门,叫承天门,元旦和冬至节,接受各国的朝贺过贡皇上才来到这里,原来就是古代的外朝呢。它的北面叫太极门,它的西面叫太极殿,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皇上就坐在这里受建群臣朝见,原来就是古代的正朝呢。再北面叫做两仪殿,平日在这里上朝和处理政务,原来就是古代的内朝呢。宋朝时候,平时朝见在文德殿;五天一问皇上的起居,在垂拱殿;元旦、冬至、皇上的生日,祝颂、受贺在大庆殿;赐宴在紫宸殿或者集英殿;面试进士在崇政殿。自侍从官以下,每五天由一名官司员上殿,叫做轮班奏对,他必须进来陈说当政治得失;在内殿引见,也有时赐坐,有时免穿靴子。这大概还保留有三朝的意思呢。因为上天有三垣,天子就仿效它:正朝,仿效太极;外朝,仿效天市,内朝,仿效紫微。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

  国朝圣节、冬至、正旦大朝则会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常日则奉天门,即古之外朝也。而内朝独缺。然非缺也,华盖、谨身、武英等殿,岂非内朝之遗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刘基,永乐以来如杨士奇、杨荣等,日侍左右,大臣蹇义、夏元吉等,常奏对便殿。于斯时也,岂有壅隔之患哉?今内朝未复,临御常朝之后,人臣无复进见,三殿高閟,鲜或窥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积。孝宗晚年,深感有慨于斯,屡召大臣于便殿,讲论天下事。方将有为,而民之无禄,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为恨矣。
  本朝皇帝生日、元旦、冬至的大朝会,在奉天殿,便是古代的正朝呢;平日就在奉天门,便是古代的外朝呢;可是单缺内朝。然而并不是缺少,华盖、谨身、武英等殿,难道不是遗留下来的内朝制度么?洪武年间,象宋濂、刘基,永乐以来,象杨士奇、杨荣等,每天侍奉在皇帝身旁;大臣蹇义、夏元吉等,经常在便殿奏对。在这个时候,哪里有阻隔的忧患呢?现在内朝制度没有恢复,皇上临驾常朝以后,臣子不能再进来朝见;三殿的门高高地关闭着,很少有人能够看见。所以上下的意见阻塞不通;天下的弊病,因此积累起来。孝宗晚年,在之方面深有感慨。他屡次在便殿召见大臣,谈论天下的事情。正要有所作为他便去世了,百姓没有福气,不能看到太平盛世的美事。直到现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一件恨事。

  惟陛下远法圣祖,近法孝宗,尽铲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华、武英二殿,仿古内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从、台谏各一员上殿轮对;诸司有事咨决,上据所见决之,有难决者,与大臣面议之;不时引见群臣,凡谢恩辞见之类,皆得上殿陈奏。虚心而问之,和颜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尽。陛下虽身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灿然毕陈于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内朝所以通远近之情。如此,岂有近时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伏,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
  希望皇上远的效法圣祖,近的学习孝宗,完全铲除近代的阻塞隔膜的弊病。常朝以外,就到文华、武英两殿,仿效古代内朝的意思:大臣每隔三天或五天,进来问一次起居;侍从官司和御史,各选一员上殿来轮流回答咨询;各部门有事请求决断,皇上根据自己的看法决断它;有不容易决断的,就和大臣当面讨论解决。不时地引见群臣,凡是谢恩、辞行这类情况,群臣都可以上殿陈奏,皇上虚心地问他,和颜悦色地开导他。象这样,人人都能够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意见;皇上虽然深居皇宫,可是天下的事情却全都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外朝用来端正上下的名分,内朝用来沟通远后的意见。像这样,哪里会有近代的阻塞隔膜的弊病呢?唐尧、虞瞬的时候,耳聪目明,好的言论没有被埋没,民间没有遗漏的贤人,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易》之《泰》:“上下交而其志同。”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下之情壅(yōng)(è)而不得上闻,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
  《易》:即《易经》。《泰》:《易经》六十四卦之一。壅阏:阻塞;阻止。上:指君。下:指臣。意思是说君臣交好通气,就能志同意合。

  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见,止于视朝数刻;上下之间,章奏批答相关接,刑名法度相维持而已。非独沿袭故事,亦其地势使然。何也?国家常朝于奉天门,未尝一日废,可谓勤矣。然堂陛悬绝,威仪赫(hè)(yì),御史纠仪,鸿胪(lú)举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视之,谢恩见辞,湍(tuān)湍而退,上何尝治一事,下何尝进一言哉?此无他,地势悬绝,所谓堂上远于万里,虽欲言无由言也。
  赫奕:显耀盛大的样子。鸿胪:职官名。

  愚以为欲上下之交,莫若复古内朝之法。盖周之时有三朝:库门之外为正朝,询谋大臣在焉;路门之外为治朝,日视朝在焉;路门之内为内朝,亦曰燕朝。《玉藻》云:“君日出而视朝,退视路寝听政。” 盖视朝而见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听政而视路寝,所以通远近之情。汉制: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诸吏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唐皇城之北南三门曰承天,元正、冬至受万国之朝贡,则御焉,盖古之外朝也。其北曰太极门,其西曰太极殿,朔、望则坐而视朝,盖古之正朝也。又北曰两仪殿,常日听朝而视事,盖古之内朝也。宋时常朝则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则垂拱殿,正旦、冬至、圣节称贺则大庆殿,赐宴则紫宸殿或集英殿,试进士则崇政殿。侍从以下,五日一员上殿,谓之轮对,则必入陈时政利害。内殿引见,亦或赐坐,或免穿靴,盖亦有三朝之遗意焉。盖天有三垣,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极也;外朝,象天市也;内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

  国朝圣节、冬至、正旦大朝则会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常日则奉天门,即古之外朝也。而内朝独缺。然非缺也,华盖、谨身、武英等殿,岂非内朝之遗制乎?洪武中如宋濂(lián)、刘基,永乐以来如杨士奇、杨荣等,日侍左右,大臣蹇(jiǎn)义、夏元吉等,常奏对便殿。于斯时也,岂有壅(yōng)隔之患哉?今内朝未复,临御常朝之后,人臣无复进见,三殿高閟(bì),鲜或窥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积。孝宗晚年,深感有慨于斯,屡(lǚ)召大臣于便殿,讲论天下事。方将有为,而民之无禄,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为恨矣。
  宋濂:字景濂,号潜溪。浦江(在现在浙江省义乌县西北)人。元末明初文学家。蹇义:字宜之,初名瑢,明太祖朱元璋赐名“义”,巴县(今重庆市)人,明初六朝重臣。閟:古同“闭”。屡:接连着,不止一次。

  惟陛下远法圣祖,近法孝宗,尽铲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华、武英二殿,仿古内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从、台谏各一员上殿轮对;诸司有事咨决,上据所见决之,有难决者,与大臣面议之;不时引见群臣,凡谢恩辞见之类,皆得上殿陈奏。虚心而问之,和颜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尽。陛下虽身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灿然毕陈于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内朝所以通远近之情。如此,岂有近时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wǎng)伏,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
  罔:无,没有。

  《易》之《泰》:“上下交而上志同。”上《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闻,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

  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见,止于视朝数刻;上下之间,章奏批答相关接,刑名法度相维持而已。非独沿袭故事,亦上地势使然。何也?国家常朝于奉天门,未尝一日废,可谓勤矣。然堂陛悬绝,威仪赫奕,御史纠仪,鸿胪举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视之,谢恩见辞,湍湍而退,上何尝治一事,下何尝进一言哉?此无他,地势悬绝,所谓堂上远于万里,虽欲言无由言也。

  愚以为欲上下之交,莫若复古内朝之法。盖周之时有三朝:库门之外为正朝,询谋大臣在焉;路门之外为治朝,日视朝在焉;路门之内为内朝,亦曰燕朝。《玉藻》云:“君日出而视朝,退视路寝听政。” 盖视朝而见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听政而视路寝,所以通远近之情。汉制: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诸吏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唐皇城之北南三门曰承天,元正、冬至受万国之朝贡,则御焉,盖古之外朝也。上北曰太极门,上西曰太极殿,朔、望则坐而视朝,盖古之正朝也。又北曰两仪殿,常日听朝而视事,盖古之内朝也。宋时常朝则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则垂拱殿,正旦、冬至、圣节称贺则大庆殿,赐宴则紫宸殿或集英殿,试进士则崇政殿。侍从以下,五日一员上殿,谓之轮对,则必入陈时政利害。内殿引见,亦或赐坐,或免穿靴,盖亦有三朝之遗意焉。盖天有三垣,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极也;外朝,象天市也;内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

  国朝圣节、冬至、正旦大朝则会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常日则奉天门,即古之外朝也。而内朝独缺。然非缺也,华盖、谨身、武英等殿,岂非内朝之遗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刘基,永乐以来如杨士奇、杨荣等,日侍左右,大臣蹇义、夏元吉等,常奏对便殿。于斯时也,岂有壅隔之患哉?今内朝未复,临御常朝之后,人臣无复进见,三殿高閟,鲜或窥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积。孝宗晚年,深感有慨于斯,屡召大臣于便殿,讲论天下事。方将有为,而民之无禄,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为恨矣。

  惟陛下远法圣祖,近法孝宗,尽铲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华、武英二殿,仿古内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从、台谏各一员上殿轮对;诸司有事咨决,上据所见决之,有难决者,与大臣面议之;不时引见群臣,凡谢恩辞见之类,皆得上殿陈奏。虚心而问之,和颜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尽。陛下虽身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灿然毕陈于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内朝所以通远近之情。如此,岂有近时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伏,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

  明朝到了中叶,武宗朱厚照,昏庸无道,只知淫乐嬉游,不过问政事,的接见群臣,国家大事都由宦官刘瑾、谷大用等决定。针对这一情况,王鏊写了本文上奏武宗。文中尖锐地指出上下间隔不通的危害,切中时弊。然而,他提出的恢复内朝亲政的办法没有被采纳。武宗以后,皇帝吏加亲信宦官,政治更加腐败,明朝终于走向灭亡的道路。

  文章引经据史,条理分明,文字朴实无华,但颇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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