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张舍人出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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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桠千寻大,清溪五尺流。眼看春事适,心与老农谋。

节物年年好,田园事事幽。缓归陪皂盖,觅句待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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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季狸

抚州临川人,字裘父,号艇斋。曾宰曾孙。师事吕本中、韩驹,又与朱熹、张栻游。举进士不第,终身隐居,人争荐之,皆不起。有《艇斋杂著》、《论语训解》、《艇斋诗话》。 18篇诗文

猜你喜欢

减字木兰花·空床响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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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床响琢,花上春禽冰上雹。醉梦尊前,惊起湖风入坐寒。
转关镬索,春水流弦霜入拨。月堕更阑,更请宫高奏独弹。

空床响琢,花上春禽冰上雹。醉梦尊前,惊起湖风入坐寒。
琵琶声像琢磨玉器一样,声如春鸟鸣转,雹落冰下。醉倒在酒杯前,又感到飕飕寒意,如湖上刮起来的风吹入座中。

转关镬索,春水流弦霜入拨。月堕更阑,更请宫高奏独弹。
弹奏《转关六幺》琵琶曲,琵琶拨弦发出春天流水的声响,是一种流动的美感。五更将尽月落之时,更请弹奏高昂的宫调。

参考资料:

1、 洪柏昭选注.中国古代十大词人作品选 上:花城出版社,2000.04:第202页2、 叶嘉莹主编.苏轼词新释辑评 上册:中国书店,2007.1:第298页-第300页3、 南山注析.浮世清歌 宋词三百首精选: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10:第71页4、 王秋生辑注.欧阳修、苏轼颍州诗词详注辑评:黄山书社,2004.12:第495页

空床响琢(zhuó),花上春禽冰上雹(báo)。醉梦尊前,惊起湖风入坐寒。
响琢:即响玉,比喻乐声如击玉,清脆悦耳。花上春禽冰上雹:春天花上的禽鸟、寒冬冰雹击地,比喻乐声时而轻柔鲜丽,时而冷峻高亢。尊:同“樽”,酒杯。湖:此指颍州西湖。入座寒:此词与《九月十五日观月听琴西湖示座客》作于同时,深秋月夜,寒意袭人。

转关镬(huò)索,春水流弦霜入拨。月堕更阑,更请宫高奏独弹。
转关镬索:传说是两首古曲。春水流弦:比喻曲声流动的美感。霜入拨:重。拨,指拨弦的器具。更阑:指五更将尽的时候。相当于“拂晓”。宫高奏独弹:独自弹奏高昂的宫调。

参考资料:

1、 洪柏昭选注.中国古代十大词人作品选 上:花城出版社,2000.04:第202页2、 叶嘉莹主编.苏轼词新释辑评 上册:中国书店,2007.1:第298页-第300页3、 南山注析.浮世清歌 宋词三百首精选: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10:第71页4、 王秋生辑注.欧阳修、苏轼颍州诗词详注辑评:黄山书社,2004.12:第495页
空床响琢,花上春禽冰上雹。醉梦尊前,惊起湖风入坐寒。
转关镬索,春水流弦霜入拨。月堕更阑,更请宫高奏独弹。

  这是一首听乐词。听乐词由听乐诗发展而来。在包括音乐在内的唐代艺术全面繁荣的背景下,唐诗百花园中出现了听乐诗等新的品种。在众多的听乐诗中,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弄兼寄语房给事》、韩愈的《听颖师弹琴》和李贺的《李凭箜篌引》无疑是其中的精品,自居易的《琵琶行》虽非听乐诗,但诗中片段的音乐描写更为人所称道。宋词在抒情方面固然有自身的优长,而在题材领域却大抵承袭前代诗歌的余绪,听乐词也偶有所见。在东坡词之前,欧阳修的《玉楼春·即席赋琵琶》已开了先例。

  开头一句便以琢玉的音响写琵琶声的清脆,接着以花枝上春鸟的鸣啭写琵琶声的悠扬婉转,又以雹落冰上写其质实沉闷;过片之后,再以弦上春水的流动写乐声的流美,以霜华人拨写乐声的凝重。综合地看,作者以一连串比喻写出了琵琶乐声的变化多端与悦耳动听,把看不见摸不着的乐声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以语言文字为媒介),是对前人技法很好地继承。自居易在《琵琶行》中写道:“问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前后相较,同样臻于工妙。

  此外,对主体感受的叙写以及环境气氛的渲染,也值得注意。这突出地表现为上阕三、四两句:“醉梦尊前,惊起湖风入座寒。”前一句实际上写出了宴席间听琵琶演奏时如醉如痴的感觉,后一句则渲染了当前的环境气氛:精妙绝人的琵琶声仿佛将湖风惊起,吹到座上,使人感到了一股寒意,——这应当是“冰上雹”的音响所产生的艺术效果。这与《琵琶行》中“东船西舫悄无言,惟见江心秋月白”这一笔衬托相比,也未必逊色。

参考资料:

1、 叶嘉莹主编.苏轼词新释辑评 上册:中国书店,2007.1:第298页-第3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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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柳边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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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边深院。燕语明如翦。消息无凭听又懒。隔断画屏双扇。
宝杯金缕红牙。醉魂几度儿家。何处一春游荡,梦中犹恨杨花。

柳边深院。燕语明如翦。消息无凭听又懒。隔断画屏双扇。
柳树旁边深深的庭院,燕子在唧唧呢喃,叫声明快犹如刀剪。你没准儿的消息太多,我现在已经懒得再听。讨厌那假信儿传进来,我用双扇屏风把它隔断。

宝杯金缕红牙。醉魂几度儿家。何处一春游荡,梦中犹恨杨花。
端着玉杯饮酒,打着节拍唱曲儿提神,每日用沉醉慰藉我的灵魂。你整个春天都在何处游荡啊,我在梦中也恨那水性的杨花。

柳边深院。燕语明如翦(jiǎn)。消息无凭听又懒。隔断画屏双扇。
消息无凭听又懒:指燕子每次捎来的情人归来的消息都不可靠,故自己懒得再听它了。

宝杯金缕(lǚ)红牙。醉魂几度儿家。何处一春游荡,梦中犹恨杨花。

宝杯:酒杯。红牙:调节乐曲节拍的拍板,多用檀木做成,色红。梦中犹恨杨花:梦中充满了对情人的怨恨。

柳边深院。燕语明如翦。消息无凭听又懒。隔断画屏双扇。
宝杯金缕红牙。醉魂几度儿家。何处一春游荡,梦中犹恨杨花。
  这也是一首春闺怨词,它的写法新颖别致,把闺中人的怨情表现得十分婉转生动。上片写深院独居的女子想念意中人的痴迷之状:庭间燕子的鸣叫声明亮而清脆,像是又在传播她所盼望中的意中人归来的好消息。燕子每次报告的这个消息都不可靠,于是女子懒得听、不愿听了,干脆把窗子关起来。下片以杨花为喻,抱怨意中人的轻薄、放荡和无情。表面上是在恨在骂,内心里却是爱恨交加,可谓思深怨切,连梦中都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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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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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师琴诗最善。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师琴诗最善。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欧阳文忠公曾经问我:“琴诗哪一首写得最好?我回答认为韩愈的《听颖师弹琴》诗最好。欧阳公说:这首诗最为奇妙艳丽,但不是听琴,而是听琵琶呢。我深以为然。建安章质夫的家里有擅长弹琵琶的人,请我替他写首曲词。我很久没有写词了,为此特意拿韩愈的这首诗,稍微加以隐括,使它合乎声律,用来送给那个擅弹琵琶的人。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乐声初发,仿佛静夜微弱的灯光下,一对青年男女在亲昵地切切私语。弹奏开始,音调既轻柔、细碎而又哀怨、低抑。曲调由低抑到高昂,犹如气宇轩昂的勇士,在镇然骤响的鼓声中,跃马驰骋,不可阻挡。乐曲就如远天的暮云,高空的飞絮一般,极尽缥缈幽远之致。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百鸟争喧,明媚的春色中振颤着宛转错杂的啁哳之声,唯独彩凤不鸣。瞬息间高音突起,好像走进悬崖峭璧之中,寸步难行。这时音声陡然下降,宛如突然坠入深渊,一落千丈,之后弦音戛然而止。弹者好像能兴风作雨,让人肠中忽而高寒、忽而酷热,坐立不宁。弹者把琵琶一推放下,散去的听众无不为之流泪,君章质夫无不为之倾心同感。

参考资料:

1、 龙榆生.《唐宋词格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2、 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3、 宋词鉴赏大典,新华电子书籍

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yǐng)师琴诗最善。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水调歌头:词牌名,又名“元会曲”“凯歌”“台城游”等。双调,九十五字,平韵(宋代也有押仄韵的)。相传隋炀帝开汴河自制《水调歌》,唐人演为大曲,《歌头》即大典开始的第一章。欧阳文忠公:即欧阳修,北宋文学家。退之:即韩愈,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听颖师琴诗:指韩愈诗作《听颖师弹琴》。隐括:亦作“檃括”,原义是矫正曲木的工具。词的檃括是将其他诗文剪裁改写为词的形式,宋人常有此类作品。

(nì)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rǔ)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xù)搅青冥。
昵昵:音逆,古音尼。象声词,形容言辞亲切。尔汝:表亲昵。填然:状声响之巨。青冥:①形容青苍幽远。指青天。②形容青苍幽远。指山岭。③指海水。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jī)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跻攀:登攀。跻音机。寻:长度单位。《史记·张仪传》有“蹄间三寻”。索隐云“七尺曰寻。”亦有云八尺为寻者。如寻常,八尺为寻,倍寻为常,皆惯见之长度也。

参考资料:

1、 龙榆生.《唐宋词格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2、 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3、 宋词鉴赏大典,新华电子书籍

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师琴诗最善。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苏轼通过联想,在上阙运用以形象描写不同风格的音乐,从开始的轻柔旖旎,瞬间变为雄壮高扬,然后归于悠扬致远;在下阙则对比音乐本身,一是同一时间内,繁音细响与清越之声之对比,二是不同时间内,音乐之抑扬起伏的对比,添之以自己的感慨,使整首诗具备与原作不同的艺术韵味。

  词先写乐声初发,仿佛一对青年男女在静夜微弱的灯光下,亲昵地私语 ,谈爱说恨,卿卿我我,往复不已。“弹指泪和声”倒点一句,见出弹奏开始,音调轻柔而又哀怨。“忽变”三句,写曲调由低抑到高昂,犹如战士在鼓声下驰骋沙场,无人可挡。结尾的“回首”两句,以景物形容声情,把音乐形象化给人缥渺幽远之感,。"回首暮云远",让人联想起王维"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之将士,也与上文中“轩昂勇士”相联系,将独立的音乐片段串起来。白云浮动,柳絮漂浮,若有若无,忽远忽近,难以捉摸,却逗人情思。

  接着是百鸟争喧,明媚的春色与啁哳之声相伴,唯独彩凤不鸣。这里写以凤凰不鸣,起到"留白"的特殊效果,也点出了深刻哲理:真正内涵的,从不在言语上夺人眼球。之后琴声在瞬息间高音突起,曲折而上,曲调转向艰涩,好象走进悬崖峭璧之中,脚登手攀,前行一寸,也要花费很大气力。正在步履维艰之际,音声陡然下降,恍如一落千丈,飘然坠入深渊,弦音戛然而止。至此,词人确乎借助于语言,把这位乐师的高妙弹技逼真地再现出来了。最后五句,则是从听者心情的激动,反映出成功的弹奏所产生的感人的艺术效果。“指间风雨”,写弹者技艺之高,能兴风作雨;“肠中冰炭”,写听者感受之深,肠中忽而高寒、忽而酷热;并以“烦子”、“置我”等语,把双方紧密关联起来。音响之撼人,不仅使人坐立不宁 ,而且简直难以禁受,由于连连泣下,再没有泪水可以倾洒了。“推手从归去”描写的是琴师奏完将琴推开的动作,也在其中暗示这诗人心中归隐的情怀。“无泪与君倾”,表现出诗人此时肠中之郁结,比起原诗中“湿衣泪滂滂”更为不堪较之,更为含蓄,也更为深沉,虽然无落泪,但是更加表现出心情的郁结。

  诉诸听觉的音乐美,缺乏空间形象的鲜明性和确定性,是很难捕捉和形容的。但词人巧于取譬,他运用男女谈情说爱、勇士大呼猛进、飘荡的晚云飞絮、百鸟和鸣、攀高步险等等自然和生活现象,极力摹写音声节奏的抑扬起伏和变化,借以传达乐曲的感情色调和内容。这一系列含义丰富的比喻,变抽象为具体,把诉诸听觉的音节组合,转化为诉诸视觉的生动形象,这就不难唤起一种类比的联想,从而产生动人心弦的感染力。末后再从音乐效果,进一步刻画弹技之高,笔墨精微神妙,可说与韩诗同一机杼,同入化境。

  苏轼这首词的“隐括”,即把韩愈的诗文《听颖师弹琴》剪裁改曲词,虽保留了韩诗的总体构思和一些精彩的描绘,但又在内容、形式以及两者的结合上,显示了自己的创造性,从而使此词获得了新的艺术生命和独特的审美价值。

参考资料:

1、 宋词鉴赏大典,新华电子书籍2、 陈友冰,中国古典诗词的意境美——《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与表达》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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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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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随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随黄昏雨。
北方的鸿雁羡慕飞鸟的自由自在,从太湖西畔随着白云翻飞。几座孤峰萧瑟愁苦,好像在商量黄昏是否下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我真想在甘泉桥边,跟随天随子一起隐居。可他如今在何处?我独倚栏杆怀古,只见残败的柳枝杂乱的在风中飞舞。

参考资料:

1、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87-2882、 陆林编注.白话解说——宋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2223、 徐中玉 金启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161-162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pàn)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燕雁:指北方幽燕一带的鸿雁。燕雁无心:羡慕飞鸟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太湖:江苏南境的大湖泊。商略:商量、酝酿。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lán)怀古。残柳参差舞。
第四桥:即吴松城外的甘泉桥。天随:晚唐陆龟蒙,自号天随子。何许:何处,何时。

参考资料:

1、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87-2882、 陆林编注.白话解说——宋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2223、 徐中玉 金启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161-162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此词通篇写景,极淡远之致,而胸襟之洒落方可概见。上片写景,写燕雁随云,南北无定,实以自况,一种潇洒自在之情,写来飘然若仙;下片因地怀古,使无情物,着有情色,道出了无限沧桑之感。全词虽只四十一字,却深刻地传出了姜夔“过吴松”时“凭栏怀古”的心情,委婉含蓄,引人遐想。

  姜夔论诗有四素:气象、体面、血脉、韵度。对四者的要求且是“气象欲其浑厚”、“体面欲其宏大”、“血脉欲其贯通”、“韵度欲其飘逸”。虽是论诗之语,移之于词,也甚贴切。读此词,知其所言非虚。此词之意境,呈为一宇宙。

  上片之境,乃词人俯仰天地之境。“燕雁无心”。燕念平声(yān烟),北地也。燕雁即北来之雁。时值冬天,正是燕雁南飞的时节。陆龟蒙咏北雁之诗甚多,如《孤雁》:“我生天地间,独作南宾雁。”《归雁》:“北走南征象我曹,天涯迢递翼应劳。”《京口》:“雁频辞蓟北。”《金陵道》:“北雁行行直。”《雁》:“南北路何长。”白石诗词亦多咏雁,诗如《雁图》、《除夜》,词如《浣溪沙》及此词。可能与他多年居无定所,浪迹江湖的感受及对龟蒙的万分心仪有关。劈头写入空中之燕雁,正是暗喻飘泊之人生。无心即无机心,犹言纯任天然。点出燕雁随季节而飞之无心,则又喻示自己性情之纯任天然。此亦化用龟蒙诗意。陆龟蒙《秋赋有期因寄袭美》:“云似无心水似闲。”《和袭美新秋即事》:“心似孤云任所之,世尘中更有谁知。”下句紧接无心写出:“太湖西畔随云去。”燕雁随着淡淡白云,沿着太湖西畔悠悠飞去。燕雁之远去,暗喻自己飘泊江湖之感。随云而无心,则喻示自己纯任天然之意,宋陈郁《藏一话腴》云:白石“襟期洒落,如晋宋间人。语到意工,不期于高远而自高远。”范成大称其“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张羽《白石道人传》亦曰其“体貌轻盈,望之若神仙中人。”但白石与晋宋名士实有不同,晋宋所谓名士实为优游卒岁的贵族,而白石一生布衣,又值南宋衰微之际,家国恨、身世愁实非晋宋名士可比。故下文写出忧国伤时之念。太湖西畔一语,意境阔大遥远。太湖包孕吴越,“天水合为一”(陆龟蒙《初入太湖》)。此词意境实与天地同大也。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商略一语,本有商量之义,又有酝酿义。湖上数峰清寂愁苦,黄昏时分,正酝酿着一番雨意。此句的数峰之清苦无可奈何反衬人亡万千愁苦。从来拟人写山,鲜此奇绝之笔。比之辛稼轩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虞美人》),又是不同的况味。

  下片之境,乃词人俯仰今古之境。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第四桥即“吴江城外之甘泉桥”(郑文焯《绝妙好词校录》),“以泉品居第四”故名(乾隆《苏州府志》)。这是陆龟蒙的故乡。《吴郡图经续志》云:“陆龟蒙宅在松江上甫里。”松江即吴江。天随者,天随子也,龟蒙之自号。天随语出《庄子。在宥》“神动而天随”,意即精神之动静皆随顺天然。龟蒙本有胸怀济世之志,其《村夜二首》云:“岂无致君术,尧舜不上下。岂无活国力,颇牧齐教化。”可是他身处晚唐末世,举进士又不第,只好隐逸江湖。白石平生亦非无壮志,《昔游》诗云:“徘徊望神州,沉叹英雄寡。”《永遇乐》:“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但他亦举进士而不第,飘泊江湖一生。此陆、姜二人相似之一也。龟蒙精于《春秋》,其《甫里先生传》自述:“性野逸无羁检,好读古圣人书,探大籍识大义”,“贞元中,韩晋公尝著《春秋通例》,刻之于石”,“而颠倒漫漶翳塞,无一通者,殆将百年,人不敢指斥疵纇,先生恐疑误后学,乃著书摭而辨之。”白石则精于礼乐,曾于南宋庆元三年“进《大乐议》于朝”,时南渡已六七十载,乐典久已亡灭,白石对当时乐制包括乐器乐曲歌辞,提出全面批评与建树之构想,“书奏,诏付太常。”(《宋史·乐志六》)以布衣而对传统文化负有高度责任感,此二人又一相同也。正是这种精神气质上的认同感,使白石有了“沉思只羡天随子,蓑笠寒江过一生”(《三高祠》诗),及“三生定是陆天随”(《除夜》诗)之语。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即是这种认同感的体现。

  第四桥边,其地仍在,天随子,其人则往矣。中间下拟共二字,便将仍在之故地与已往之古人与自己连结起来,泯没了古今时间之界限。这是词人为打破古今局限寻求与古人的精神句诵而采取的特殊笔法。再如刘过《沁园春》之与东坡、乐天、林和靖交游,亦是此一笔法。以上写了自然、人生、历史,笔笔翻出新意结笔更写出现时代,笔力无限。“今何许”三字,语意丰富,涵盖深广。何许有何时、何处、为何、如何等多重含义。故“今何许”包含今是何世、世运至于何处、为何至此、如何面对等意。此是囊括宇宙、人生、历史、时代之一大反诘,是充满哲学反思意味一大反诘。而其中重点,主要在“今”之一字。凭栏怀古,笔力雄劲,气象阔大。古与今上下映照成文,补足“今何许”一大反诘之历史意蕴。应知此地古属吴越,吴越兴亡之殷鉴,曾引起晚唐龟蒙之无限感慨:“香径长洲尽棘丛,奢云艳雨只悲风。吴王事事须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吴宫怀古》)亦不能不引起南宋白石之无限感慨:“美人台上昔欢娱,今日空台望五湖。残雪未融青草死,苦无麋鹿过姑苏。”(《除夜》)

  怀古正是伤今。“残柳参差舞,”柳本纤弱,那堪又残,故其舞也参差不齐,然而仍舞之不已。舞之一字执著有力,苍凉中寓含悲壮,悲壮中透露苍凉。“残柳参差舞”这一自然意象,实际上是南宋衰世的象征,隐然包含着虽已残破仍不甘灭亡的意味。这与李商隐《登乐游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象征唐朝国运的不可挽回有同工之妙。而其作为自然意象之本身,则又补足“今何许”一大反诘之自然意蕴。结笔之意境,实为南宋国运之写照。返观数峰清苦二句,其意蕴正为结尾之伏笔。在此九年之前,辛稼轩作《摸鱼儿》,结云:“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乃是同一意境。白石本词用舞字结穴,蕴含无限苍凉悲壮。

  善于提空描写,从虚处着笔,是白石词的一大特点。此词将身世之感、家国之恨融为一片,乃南宋爱国词中无价瑰宝。而身世家国皆以自然意象出之,自然意象在词中占优势,又将自然、人生、历史(尚友天随与怀古)、时代打成一片,融为一体。

  尤其“今何许”之一大反诘,其意义虽着重于今,但其意味实远远超越之,乃是词人面对自然、人生、历史、时代所提出之一哲学反思。全词意境遂亦提升至于哲理高度。“今何许”,真可媲美于《桃花源记》“问今是何世”,《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首词无限感慨,全在虚处,正是“意愈切而词愈微”,这种写法,易形成自我抒写之形象与所写之意象间接开距离,造成朦胧之美感。此词声情之配合亦极精妙。上片首句首二字燕雁为叠韵,末句三四字黄昏为双声,下片同位句同位字第四又为叠韵,参差又为双声。分毫不爽,自然天成。双声叠韵之回环,妙用在于为此一尺幅短章增添了声情绵绵无尽之致。

参考资料:

1、 邓小军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1701-17052、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87-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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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香·金陵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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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归帆 一作:征帆)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归帆 一作:征帆)
登山临水,举目望远,故都金陵正是深秋,天气已变得飒爽清凉。奔腾千里的长江澄澈得好像一条白练,青翠的山峰俊伟峭拔犹如一束束的箭簇。帆船在夕阳往来穿梭,西风起处,斜插的酒旗在小街飘扬。华丽的画船如同在淡云中浮游,江中洲上的白鹭时而停歇时而飞起,这清丽的景色就是丹青妙笔也难描画。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遥想当年,达官贵人争着过豪华的生活,可叹在朱雀门外结绮阁楼,六朝君主一个个地相继败亡。自古多少人在此登高怀古,无不对历代荣辱喟叹感伤。六朝的风云变化全都随着流水消逝,剩下的只有寒烟惨淡、绿草衰黄。直到如今的商女,还不知亡国的悲恨,时时放声歌唱《后庭花》遗曲。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39-240 .2、 陆林编注 .宋词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 :49-50 .3、 蘅塘退士 等 .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00 .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cù)。归帆去棹(zhào)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lù)起,画图难足。(归帆 一作:征帆)
登临送目:登山临水,举目望远。故国:旧时的都城,指金陵。千里澄江似练:形容长江像一匹长长的白绢。澄江:清澈的长江。练:白色的绢。如簇:这里指群峰好像丛聚在一起。簇,丛聚。去棹:往来的船只。棹,划船的一种工具,形似桨,也可引申为船。星河鹭起:白鹭从水中沙洲上飞起。长江中有白鹭洲(在今南京水西门外)。星河,银河,这里指长江。画图难足:用图画也难以完美地表现它。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màn)(jiē)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繁华竞逐:(六朝的达官贵人)争着过豪华的生活。竞逐:竞相仿效追逐。门外楼头:指南朝陈亡国惨剧。悲恨相续:指亡国悲剧连续发生。凭高:登高。这是说作者登上高处远望。漫嗟荣辱:空叹什么荣耀耻辱。这是作者的感叹。六朝:指三国吴、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六个朝代。它们都建都金陵。商女:歌女。《后庭》遗曲:指歌曲《玉树后庭花》,传为陈后主所作。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39-240 .2、 陆林编注 .宋词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 :49-50 .3、 蘅塘退士 等 .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00 .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归帆 一作:征帆)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此词通过对金陵(今江苏南京)景物的赞美和历史兴亡的感喟,寄托了作者对当时朝政的担忧和对国家政治大事的关心。上阕写登临金陵故都之所见。“澄江”“翠峰”“征帆”“斜阳”“酒旗”“西风”“云淡”“鹭起”,依次勾勒水、陆、空的雄浑场面,境界苍凉。下阕写在金陵之所想。“念”字作转折,今昔对比,时空交错,虚实相生,对历史和现实,表达出深沉的抑郁和沉重的叹息。全词情景交融,境界雄浑阔大,风格沉郁悲壮,把壮丽的景色和历史内容和谐地融合在一起,自成一格,堪称名篇。

  词以“登临送目”四字领起,为词拓出一个高远的视野。“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点明了地点和季节,因为是六朝故都,乃称“故国”,“晚秋”与下句“初肃”相对,瑟瑟秋风,万物凋零,呈现出一种“悲秋”的氛围。此时此景,登斯楼也,则情以物迁,辞必情发,这就为下片的怀古所描述的遥远的时间作铺垫。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千里”二字,上承首句“登临送目”——登高远望即可纵目千里;下启“澄江似练,翠峰如簇”的大全景扫描,景象开阔高远。“澄江似练”,脱化于谢朓诗句“澄江静如练”,在此与“翠峰如簇”相对,不仅在语词上对仗严谨、工整,构图上还以曲线绵延(“澄江似练”)与散点铺展(“翠峰如簇”)相映成趣。既有平面的铺展,又有立体的呈现,一幅金陵锦绣江山图展现眼前。

  “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是在大背景之下对景物的具体描写,“残阳”“西风”,点出时下是黄昏时节,具有典型的秋日景物特点。“酒旗”“征帆”是暗写在秋日黄昏里来来往往的行旅,人事匆匆,由纯自然的活动景物写到人的活动,画面顿时生动起来。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是大手笔中的点睛之处。“彩舟”“星河”,色彩对比鲜明;“云淡”“鹭起”,动静相生。远在天际的船罩上一层薄雾,水上的白鹭纷纷从银河上惊起,不仅把整幅金陵秋景图展现得活灵活现,而且进一步开拓观察的视野——在广漠的空间上,随着征帆渐渐远去,水天已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如此雄壮宽广的气度,如此开阔旷远的视野与王勃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比较,两者展现的气度与视野不相上下,一为千古传诵的骈文警句,一为前所未有的词中创境,可谓异曲同工。正如林逋《宿洞霄宫》“秋山不可尽,秋思亦无垠”所言,眼前所见,美不胜收,难以尽述,因此总赞一句“画图难足”,结束上阕。

  下阕怀古抒情。“念往昔”一句,由登临所见自然过渡到登临所想。“繁华竞逐”涵盖千古兴亡的故事,揭露了金陵繁华表面掩盖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紧接着一声叹息,“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此语出自杜牧的《台城曲》“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诗句,化用其意,以典型化手法,再现当时隋兵已临城下,陈后主居然对国事置若罔闻,在危难之际还在和妃子们寻欢作乐的可悲。这是亡国悲剧艺术缩影,嘲讽中深含叹惋。“悲恨相续”,是指其后的统治阶级不以此为鉴,挥霍无度,沉溺酒色,江南各朝,覆亡相继:遗恨之余,嗟叹不已。

  “千古凭高”二句,是直接抒情,凭吊古迹,追述往事,抒对前代吊古、怀古不满之情。“六朝旧事”二句,化用窦巩《南游感兴》“伤心欲问前朝事,惟见江流去不回。日暮东风眷草绿,鹧鸪飞上越王台”之意,借“寒烟、衰草”寄惆怅心情。去的毕竟去了,六朝旧事随着流水一样消逝,如今除了眼前的一些衰飒的自然景象,更不能再见到什么。

  更可悲的是“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融化了杜牧的《泊秦淮》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诗意。《随书·五行志》说:“祯明初,后主创新歌,词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时人以为歌谶,此其不久兆也。”后来《玉树后庭花》就作为亡国之音。此句抒发了诗人深沉的感慨:不是商女忘记了亡国之恨,是统治者的醉生梦死,才使亡国的靡靡之音充斥在金陵的市井之上。

  同时,这首词在艺术上也有成就,它体现了作者“一洗五代旧习”的文学主张。词本倚声,但王安石说:“古之歌者,皆先为词,后有声,故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如今先撰腔子,后填词,却是‘永依声’也。”(赵令畤《侯鲭录》卷七引)显然是不满意只把词当作一种倚声之作。这在当时是异端之论,但今天看来却不失其锐敏和先知先觉之处。北宋当时的词坛虽然已有晏殊、柳永这样一批有名词人,但都没有突破“词为艳科”的藩篱,词风柔弱无力。他曾在读晏殊小词后,感叹说:“宰相为此可乎?”(魏泰《东轩笔录》引)。所以他自己作词,便力戒此弊,“一洗五代旧习”(刘熙载《艺概》卷四),指出向上一路,为苏轼等士大夫之词的全面登台,铺下了坚实的基础。

  首先,这首词写景奇伟壮丽,气象开阔绵邈,充分显示出作者立足之高、胸襟之广。开头三句是泛写,寥寥数语即交代清楚时令、地点、天气,并把全词置于一个凭栏远眺的角度,一片秋色肃杀的气氛之中,气势已是不凡。以下“千里澄江似练”写水,“翠峰如簇”写山,从总体上写金陵的山川形势,更给全词描绘出一个广阔的背景。“征帆”二句是在此背景之下对景物的具体描写。在滔滔千里的江面之上,无数征帆于落日余晖中匆匆驶去。这景色,与“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秦观《满庭芳》)相比,虽辽阔者同,然而,前者壮丽,后者凄清,风格迥异。而长江两岸众多参差的酒旗背着西风飘荡,与杜牧的“水村山郭酒旗风”相比,浓烈与俊爽之差别则显而易见。至于“彩舟云淡,星河鹭起”,如同电影镜头的进一步推开,随着征帆渐渐远去,词人的视野也随之扩大,竟至把水天上下融为一体,在一个更加广漠的空间写出长江的万千仪态。远去的征帆像是漂漾在淡淡的白云里,飞舞的白鹭如同从银河上惊起。此词景物有实有虚,色彩有浓有淡,远近交错,虚实结合,浓淡相宜,构成一幅巧夺天工的金陵风景图。其旷远、清新的境界,雄健、壮阔的风格,是那些“小园香径”“残月落花”之作所无可比拟的。

  其次,立意新颖,高瞻远瞩,表现出一个清醒的政治家的真知灼见。《桂枝香》下片所发的议论,绝不是慨叹个人的悲欢离合、闲愁哀怨,而是反映了他对国家民族命运前途的关注和焦急心情。前三句“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所念者,是揭露以金陵建都的六朝统治者,利用江南秀丽山川,豪华竞逐,荒淫误国;所叹者,是鄙夷他们到头来演出了一幕又一幕“门外楼头”式的悲剧,实在是既可悲又可恨。“千古凭高”二句则是批判千古以来文人骚客面对金陵山川只知慨叹朝代的兴亡,未能跳出荣辱的小圈子,站不到应有的高度,也就很难从六朝的相继覆灭中引出历史的教训。而如今,六朝旧事随着流水逝去了,眼前只剩下几缕寒烟笼罩着的毫无生机的衰草。这“寒烟衰草凝绿”显然流露出作者对北宋王朝不能励精图治的不满情绪。全词重点在结句:“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此意唐人杜牧也写过。然而,作者不似杜牧那样去责怪商女无知,而是指桑骂槐,意在言外:歌妓们至今还唱着亡国之音,正是因为当权者沉湎酒色,醉生梦死。然而,“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如再不改弦易辙,采取富国强兵的措施,必然如六朝一样悲恨相续。此结句无异于对北宋当局的警告。有人说,张昪的《离亭燕》是王安石《桂枝香》所本。如果从语言、句法来看,王词确受张词影响不小。然而,张昪对六朝的兴亡只是一种消极的伤感:“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两词的思想境界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第三,章法上讲究起承转合,层次井然,极类散文的写法。上片首句“登临送目”四字笼罩全篇,一篇从此生发。次句“故国”二字点明金陵,为下片怀古议论埋下伏笔。以下写景先从总体写起,接着是近景,远景,最后以“画图难足”收住。既总结了以上写景,又很自然地转入下片议论。安排十分妥贴、自然。下片拓开一层大发议论:金陵如此壮丽,然而它正是六朝相继灭亡的历史见证。“念往昔”三句表明了对六朝兴亡的态度,“千古凭高”二句写出了对历来凭吊金陵之作的看法。以下即转入现实,结句又回到今天。首尾圆合,结构谨严,逐层展开,丝丝入扣。词有以景结,如晏殊的《踏莎行》:“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写的是莫名其妙的春愁;有以情结,如柳永的《凤栖梧》:“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表现的是专一诚挚的爱情。而《桂枝香》却以议论作结,其中寄托着作者对重大的现实政治问题的看法。《桂枝香》在章法结构方面的这些特色,反映了词的发展在进入慢词之后,以散文入词出现的特点。

  第四,用典贴切自然。“千里澄江似练”乃化用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星河鹭起”用的是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诗意。“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用的是隋灭陈的典故:当隋朝大将韩擒虎兵临城下时,全无心肝的陈后主还正在和宠妃张丽华歌舞作乐。杜牧《台城曲》曾咏此事。而王安石巧妙地只借用“门外楼头”四个字,“门外”言大军压境,“楼头”说荒淫无耻,就极其精炼而又形象地表现了六朝的覆灭。“悲恨相续”四个字则给南朝的历史作了总结。结句化用杜牧《泊秦淮》诗句,但赋予了它更为深刻、精辟的思想内容。短短的一首词而四用典,在王安石之前实不多见。

参考资料:

1、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002、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39-2403、 高克勤 等.王安石及其作品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7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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