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浅腊侵年,冰雪破春妍。东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寒夜纵长,孤衾易暖,钟鼓渐清圆。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天气还很寒冷,美丽的春天依然被冰雪覆盖着。不光春天来得迟,它托东风带来的消息也被人们疏忽了,只在柳树、花朵上显露出了些许春意。不过初春时节纵然夜寒且长,但毕竟已是大地春回,厚被子盖着有些热了,就连那报时的钟鼓声也清脆圆润起来。
朝来初日半衔山,楼阁淡疏烟。游人便作寻芳计,小桃杏、应已争先。衰病少悰,疏慵自放,惟爱日高眠。
早上起来太阳初生,被山遮住了一半,远处的楼阁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之中。春天已到,人们开始计划着外出踏春了,想必郊外的桃花杏花已经争相开放了。我因为生病没有心情出去游玩,只想懒散的躺着,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参考资料:
1、 王水照 朱刚.苏轼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76-772、 孔凡礼 刘尚荣.苏轼诗词选:中华书局,2005:279-2803、 王宜瑷 王水照.苏轼诗词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68-169今年春浅腊侵年,冰雪破春妍(yán)。东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寒夜纵长,孤衾(qīn)易暖,钟鼓渐清圆。
春浅腊侵年:在阴历遇有闰月的年,其前立春节后较迟。春浅,春天来得早。腊侵年,因上年有闰月,下年的立春日出现在上年的腊月中。腊,岁终之祭,祭日旧在冬季后约二十多天,称为腊日。春妍:妍丽春光。东风:春风。衾:厚被。清圆:声音清亮圆润。
朝来初日半衔(xián)山,楼阁淡疏烟。游人便作寻芳计,小桃杏、应已争先。衰病少悰(cóng),疏慵(yōng)自放,惟爱日高眠。
寻芳计:踏青游览的计划。少悰:少乐趣。疏慵:疏懒;懒散。
参考资料:
1、 王水照 朱刚.苏轼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76-772、 孔凡礼 刘尚荣.苏轼诗词选:中华书局,2005:279-2803、 王宜瑷 王水照.苏轼诗词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68-169此词抓住“初春”和病愈初起这一特殊情景和特有的心理感受,描写词人初春病愈后既喜悦又疏慵的心绪。
“今年春浅腊侵年,冰雪破春妍”二句,写春寒犹重,而用腊侵、雪破表述,起笔便呈新奇。“东风”二句进一步刻画“今年春浅”的特色——不光春来得迟,而且即使“有信”也“无人见”,春天只“柳际花边”露了此“微意”。这既表现了这年初春的异常,同时也暗中透露了词人特有的乍觉乍喜的心情。此处“微意”和“柳际花边”启人联想,含蕴深细,极见个性。接下去“寒夜”三句,直抒感受和喜悦心情:初春时节,纵然夜寒且长,但已是大地春回,“孤衾易暧”了,就连那报时钟鼓,也觉其音韵“清圆”悦耳。“寒夜”以下三句,感觉兼有想像在内。其实并不必真暖和,却仿佛暖和了,暮鼓晨钟其实也还是平常的声音,却仿佛格外清圆了,写早春极细。这和下片“初日”“楼阁”句并用杜甫《院中晚晴怀西郭茅舍》:“复有楼台衔暮景,不劳钟鼓报新晴。”浦起龙《读杜心解》卷四之一:“旧注,俗以钟鼓声亮为晴占。”亦与此词意合。至此,初春乍觉而兴奋之情,极有层次、极细腻地刻画了出来。
下片前二句写初春晨景,仍贴合着“病起”的特殊景况,只写楼阁中所见所感,“初日半衔山,楼阁淡疏烟。”景象虽不阔大,但色调明丽,充满生机,清新可喜。这既是初春晨景的真实描绘,又符合作者独特的环境和心理感受。以下二句又由眼前景而说到游人郊苑寻芳,进而联想到“小桃杏应已争先”。“争先”即先于其他花卉而开放,此处只说推想,未有实见,还是紧扣“初春病起”的独特情景落笔,写得生动活泼,意趣盎然。这四句与上片前四句写法上有所不同,上片前四句叙事兼写景,景是出以虚笔;下片四句写景兼叙事,景则有实有虚。这样不但避免了重复呆板,同时也符合词人病起遣兴的逻辑。上片写日出之前初醒时的感受和心情,故多臆想之辞,病起逢春,自然兴奋愉悦;下片写日出之后,见到明丽的晨景,故以实笔描画,这既合乎情理,又为下文蓄势。词人由眼前景,自然会联想到寻芳之趣,联想到楼阁之外明媚春光之喜人,因而理应也“作寻芳计”。
最后三句“衰病少悰,疏慵自放,惟爱日高眠”,陡然逆转,与前景前情大异其趣。这曲折的波澜,实际上却仍是紧扣“病起”二字。因为尽管春回大地,而病体方起,毕竟少欢乐之趣。“疏慵”对“少悰”,“爱眠”应“衰病”,“日高眠”合“寻芳计”,这样上文逢春情绪到此处一跌。这种心理上的变化,正是“病起”者特有的,对此,此词表现得刻细腻,真切动人。
清人黄子云说:“诗不外乎情事景物,情事景物要不离乎真实无伪。一日有一日之情,有一日之景,作诗者若能随境兴怀,因题著句,则固景无不真,情无不诚矣。”(《野鸿诗的》)苏轼这首词恰是“能随境兴怀,因题著句”,笔一下之“景”,无论为虚为实,“无不真”;笔下之“情”,无论是喜是优,“无不诚”,这原因就在于他抓住“初春u001e”“病起”这一事的特殊情景,写出了作者的个性、襟怀和心绪。
参考资料:
1、 赵俊辉,一番滋味在心头——《一丛花·初春病起》赏析,《中学生读写(考试)》, 2007年月高楼外柳花明,单衣怯露零。小桥灯影落残星,寒烟蘸水萍。
月亮高悬在楼外的天空,皎洁的月光将杨柳、花草照得鲜明。衣裳单薄,耐不住夜晚的寒冷。小桥上闪烁的灯影陪伴着落入水中的星星,冷冷的烟雾笼罩着河中的浮萍。
歌袖窄,舞环轻,梨花梦满城。落红啼鸟两无情,春愁添晓酲。
歌女窄窄的袖口将飘带一圈圈轻盈地舞动,梨花飘落纷飞梦幻般地洒满全城。花落凋零与杜鹃啼鸣这两样最是无情,它们出现就预示着春天踏上了归程,春天的愁绪都添注进清晨的酒醉之中。
月高楼外柳花明,单衣怯露零。小桥灯影落残星,寒烟蘸(zhàn)水萍。
单衣怯露零:指衣裳单薄,耐不住夜晚的寒冷。寒烟蘸水萍:水中的浮萍浸没在夜晚寒冷的烟雾中。
歌袖窄,舞环轻,梨花梦满城。落红啼鸟两无情,春愁添晓酲(chéng)。
舞环:指歌女歌舞时所佩玉环。春愁添晓酲:一春的忧愁还要添上清晨醉酒的苦痛。酲,病酒。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头歌韵响琤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园里池塘泛着碧波,微风送着轻暖;曾记得在这里和那位如玉的美人初次相会。宴席上她唱着前后阕重叠的歌词,歌声如鸣玉一般。随后,她随着入破的急促曲拍,舞动腰肢,红裙飞旋,使人应接不暇。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如今在这白玉帘钩和栅门下面,散发着落花余香的台阶旁边,我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不觉日已西斜,天色渐晚。当时和我一起欣赏美人歌舞的人们,如今详查,大多数早已离世。
参考资料:
1、 江龙.《宋词三百首鉴赏辞典》.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1:34-352、 吕明涛.《宋词三百首》.北京:中华书局,2012:203、 杨永胜.《唐诗宋词元曲大鉴赏》.北京:外文出版社,2012:1714、 诸葛忆兵.《晏殊晏几道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485、 杜兴梅,杜运通.《中国古代音乐文学精品评注》.北京:线装书局,2011:235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chóng)头歌韵响琤(chēng)琮(cōng),入破舞腰红乱旋。
玉真:仙人,借指美丽的女子。重(chóng)头:词的上下片声韵节拍完全相同的称重头。琤琮(chēng cóng):象声词,形容金属撞击时所发出的声音。入破:唐代大曲最精彩的部分。各种乐器合作,曲调由缓转急,舞者进场而舞,节奏逐渐加快,因繁弦急响喻为破碎,故名入破。乱旋:谓舞蹈节奏加快。
玉钩阑下香阶(jiē)畔(pàn),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玉钩:帘钩的美称。香阶:飘有花香的台阶。共我赏花人:和自己一同观看玉真歌舞的人。点检:查验。
参考资料:
1、 江龙.《宋词三百首鉴赏辞典》.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1:34-352、 吕明涛.《宋词三百首》.北京:中华书局,2012:203、 杨永胜.《唐诗宋词元曲大鉴赏》.北京:外文出版社,2012:1714、 诸葛忆兵.《晏殊晏几道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485、 杜兴梅,杜运通.《中国古代音乐文学精品评注》.北京:线装书局,2011:235这是一首怀旧之作。本词追忆早年初见美人时的喜悦与欢欣及今日物是人非的惆怅,在对比中抒发好景不长的人生感慨。词中以往昔“歌韵琤琮”、“舞腰乱旋” 的欢乐场面与今日“点检无一半”的凄清境况对比,抒发了强烈的人生无常的伤感之情。词中所写景物:池塘、绿水、阑干、香阶,均兼关昔今。物是人非,更兼日斜时暮,遂使词人汕然而生故交零落、人生如梦之感。全词以极优美的文辞来流露出词人关于宇宙无穷,人生短暂,景物依然,物是人非的凄然感慨。
最折磨人的感觉,不是痛苦,而是惆怅的情绪;最令人伤感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景色依然,人已天涯云杳。“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古典的诗意世界,已经远离现实的生活。只希望那些梦里飘飞的花瓣,洋洋洒洒地永远飘落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沉湎在回忆中,感觉人生是孤独的,人生其实就是一场寂寞的旅行,没有人可以陪你走到最后。所有的痛苦和美好,都终将随着岁月慢慢远去。云聚云散,潮起潮落。再回首,往事却已随风而去,了无痕迹,最后,还剩下些许淡淡的忧伤和回忆。
予始读翱《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诚其性,当读《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俊,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其论也删。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成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必。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予始读翱《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诚其性,当读《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俊,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其论也删。
我开始读李翱的三篇《复性书》时,心里想:这不过是给《中庸》作的注释。聪明人理解“性”的含义,不读《复性书》也知道应当使“性”恢复到中庸,愚笨的人即使读了《复性书》,也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复性书》不作也可以。又读他的《与韩侍郎荐贤书》,认为李翱只是时运不通而愤恨社会上没有推荐自己的人,因此反复述说求贤之事;假如他能得志。也未必这样。然而他把韩愈比做秦汉间好侠行义的一位豪杰之士,也算是善论人了。我最后读了下《幽怀赋》,然后放下书卷赞叹,赞叹后又读,不能停下来。遗憾的是李翱不生于今世,不能与他交往。又可惜自己没有出生在中唐,不能与他共同反复商讨他所提出的问题。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成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必。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以往与李翱同一时代的所有人,行仁义之道而善于作的没有谁赶得上韩愈。韩愈曾经写过一篇赋,不过是羡慕两只鸟的荣耀,感叹还没吃上一顿饱饭罢了。推究韩愈的心理,假如让他光显荣耀、生活宽裕,那他就不再感叹了。像李翱就不是这样。他的《幽怀赋》说:“众人喧哗而纷纷退隐,都感叹年老和地位卑下;内省自己的心却不是这样,只担心行圣人之道还有不足之处。”又诧异李世民能用一支军队取得天下,而后代的子孙却不能用全天下的力量收复河北,为此而忧虑。啊!假使当时的人们都改变他们的叹老嗟卑之心而代之以李翱的忧国之心,那么,唐的天下哪能发生动乱和最终灭亡呢?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
然而李翱幸好没有出生在当今之世,看到当前发生的事情,那么他的忧虑更严重了。怎么当前的人不知忧虑呢!我在世上,见的人很多了.倘若有一个像李翱那样忧虑国事的,又都是职位低和被朝廷贬斥的人,与李翱相同;其他得意做官的人,一昕到有谁讲忧世的话,不是把他看做狂人,就是把他看做傻子,不是发脾气,就是笑话他。啊!身在其位而自己无忧国之心,又禁止别人,让人都不忧国,真是可叹呀!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记。
参考资料:
1、 乐燎原语文名师工作室编著.高中古文阅读与鉴赏: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12:第218页2、 刘青文主编.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北京教育出版社,2013.05:第281页 予始读翱(áo)《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诚其性,当读《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俊,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其论也删。
李翱:唐代文学家,韩愈的学生。自幼“勤于儒学,博雅好古”,但性格耿直,权贵虽“重其学”,而“恶其激讦”,因此“仕不得显官”。文章提及的《复性书》《与韩侍郎荐贤书》《幽怀赋》皆为其作品。韩侍郎,指韩愈。义疏:古书的注解。诚:一作“识”。上下其论:讨论古今政事的得失。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xiāo)嚣而杂处兮,成叹老而嗟(jiē)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必。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一时人:同时代的人。愈尝有赋矣:指韩愈所作《感二鸟赋》。“不过羡二鸟”二句:借有人向皇帝献二鸟事,以抒发自己不得志的不平之感。其赋:指李翱的《幽怀赋》“视予心”二句:唐代自德宗、顺宗以后,政治形势江河日下,战乱不息,朝廷已失去对全国的控制,人民生活困苦。神尧:指唐太宗。一旅:一支军队,古代五百人为一旅。这里指唐王朝发祥地的太原部队。“后世子孙”句:唐代自安史之乱后,河北、河南诸重镇相继被藩镇割据,战乱不息,唐王朝始终不能收复。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
见今之事:指宋王朝西北地区不断受辽和西夏侵犯的现实。脱有:即使有。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参考资料:
1、 乐燎原语文名师工作室编著.高中古文阅读与鉴赏: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12:第218页2、 刘青文主编.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北京教育出版社,2013.05:第281页予始读翱《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诚其性,当读《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俊,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其论也删。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成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必。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作者在全文三大段中,运用多种手法,由远及近,曲折写来,逐渐把文章推向高潮,突现主旨。
第一段用欲扬先抑法。所谓“读李翱文”,主要是写读了李翱的《幽怀赋》后的所感所叹,但文章在此以前作了层层铺垫,对比映衬。作者先说读了李翱的《复性书》的看法。《复性书》是李翱的代表性文章,有上中下三篇,内容是以《中庸》为理论根据,提出人有性和情两个方面,认为“情有善有不善,而性无不善也”,要求去情复性。作者认为该文写得不好,只是给《中庸》作注释而已,理解能力强的人可以不读它而直接读《中庸》,理解能力弱的人则读它也读不懂,这样的文章可以不写。此纯为“抑”。次说读了李翱的《与韩侍郎荐贤书》的看法。作者认为李翱不得志时愤于当世无肯荐拔自己的人,故说这番话,如果得志就未必如此;但又说信中对韩愈的“好贤”,仅比之于“秦汉问好侠行义之一豪俊”之所为,评论得很恰当。此为“抑”中有“扬”,以“抑”为主。最后才写到读了《幽怀赋》后的赞赏。并为自己和李翱生不同时而嗟叹不已。经过这样的先抑后扬,蓄势衬托,再来表现对李翱的钦佩之情和知己之感,就显得更加深挚浓烈。
第二段用抑彼扬此法。这段开始并不直接承继上文,一下子写明《幽怀赋》的什么内容感动了自己,而是先插入韩愈文章以为对照,似断而实连。韩愈是欧阳修倾心推崇的人物,这里就肯定地说:“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可是对他写的《感二鸟赋》则不以为然。韩愈的这篇赋作于唐德宗贞元十一年(795),当时他仕途失意,三次给宰相上书自荐,都未被理睬,后在离长安东归的路上看到“笼白鸟、白鹤鹆”西行进献天子者,就有感而作此赋。赋中说:“感二鸟之无知,方蒙恩而入幸。唯进退之殊异,增余怀之耿耿。”作者认为韩愈的赋只是为自己不得志发牢骚而已,如果他当时能如二鸟之“光荣而饱”,得意作官,就不会写这篇赋了。此处抑韩文的目的是为了扬李赋,所以接着说:“若翱独不然”。笔锋一转,就引出李翱赋中使作者产生共鸣的那几句话:“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并肯定李翱为河北藩镇割据的严重局势而引起的忧时之心。欧阳修自己也是个以天下为忧的人,他不满意那种叹老嗟卑,仅仅为个人遭遇发泄不平的诗文,所以把不以个人进退出处为念,唯忧国家治乱安危的李翱引为同调,并结合李翱当时的政治情况,提到系乎有唐一代存亡的高度来加以赞颂。由于文章采取了这种抑彼扬此、对照烘托的手法,使行文更加曲折,而对李翱的称颂也境界更高,分量更重。
第三段则用以古联今法。此文不是为写读后感而写读后感。作者惜唐是为了悲宋,赞李翱之赋是为了抒自己之情。所以这段一开始就承接前文,由李翱所处的时代联系到北宋当时的现状:“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作者生活的仁宗时期比李翱所处的唐代中叶,内忧外患的严重程度有过之无不及,可是作者认为当权者中没有人忧虑时局,不仅自己不忧时,还讥笑打击忧念国运、改革弊政的人,“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作者揭露批判此种“光荣而饱”的人物的行为心态,锋芒尖锐而用笔含蓄。最后,作者愤激地说:“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千回百折逼出的这两句话是文章的点睛之笔,也是题旨所在。全文如此曲折跌宕。层层递进,由彼及此,由古及今,将作者的忧时之心、愤世之意,尽情吐泄,显得情辞悲怆,感慨浓烈。
这篇读后感属议论文字,言辞也很尖锐犀利,鲁迅就说此文末尾“呜呼”云云几句话“悻悻得很”,并把它作为“指斥当路”的“古人并不纯厚”的例子之一加以肯定(《花边文学·古人并不纯厚》)。宋代李涂说:“论及时政,子厚发之以愤激,永叔发之以感叹”(《文章精义》二)。还说欧阳修许多文章,“有‘呜呼’二字,固是世变可叹,亦是此老文字遇感慨便精神”(同书五一)。这篇文章里就蕴积着他的深沉感叹,作者忧世而不能的愤慨和对守旧的当权派的指斥,表达得柔中见刚,诗意盎然。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章培恒主编.古文鉴赏辞典 下 第1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07:第1166-116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