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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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焰才沈桂魄生,霜阶拥褐暂吟行。闲思江市白醪满,
静忆僧窗绿绮横。尘土自怜长失计,云帆尤觉有归情。
几多怅望无穷事,空画炉灰坐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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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邺

罗邺

罗邺 (825—?),字不详,余杭人,有“诗虎”之称。约唐僖宗乾符中前后在世。著有诗集一卷,《新唐书艺文志》传于世。 118篇诗文

猜你喜欢

老夫采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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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老夫作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
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
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
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

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民工不断地采玉啊采玉,要采那珍贵的水碧。不过是雕琢成贵妇的首饰,替贵妇们装扮容姿。

老夫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
老汉饥寒交迫来采玉,闹腾得水中蛟龙也愁戚。碧蓝的蓝溪水啊,也被翻搅得浑浊不清了。

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
夜黑雨狂的山冈上,老汉只好以榛子充饥。杜鹃声声哀怨啼血,就像老汉悲伤的泪滴。

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又深又险的蓝溪水,把多少采玉工人活活吞食。葬身水中的冤魂啊,纵然过了千年仍怨恨蓝溪。

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
又陡又斜的山坡上,柏树呼啸,风狂雨急。老汉腰系绳索荡悠悠,从山脚直垂到蓝溪底。

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
心理挂念着寒村茅舍里,娇儿弱女在嗷嗷哭啼。看着山崖石级上的悬肠草,老汉的心悲戚无已。

参考资料:

1、 冯浩非 徐传武.李贺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84-872、 张国举 等.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618-619

采玉采玉须水碧,琢(zhuó)作步摇徒好色。
水碧:碧玉名,其色青碧,从溪底水中采出。步摇:古代贵族妇女的一种首饰,上面用金银丝穿绕珠玉,作花枝形,戴上后随步摇动,故名。好色:使容颜美好。色,指女色、女容。

老夫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
“老夫”两句:年老的玉工们为饥寒所迫,不断到蓝溪水中翻搅寻玉,搞得溪水没有清白的时候,龙都烦恼了。蓝田县在陕西省长安附近,产玉,世称蓝田玉。

夜雨冈头食蓁(zhēn)子,杜鹃口血老夫泪。
蓁:同“榛”。榛子可食。“杜鹃”句:写采玉的老夫哭得眼中出血,就像杜鹃啼血一样悲惨。

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厌:通“餍”,饱食、吞噬之意。因采玉工常溺死于水中,故言。一说指厌恶,因采玉工溺死者甚多,所以溪水对活人也感到厌恶。

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niǎo)袅。
斜山:陡斜的山坡。“泉脚”句:岩石上道道水流之间,还悬挂着采玉人攀援时用的绳索,在风雨中摇摆不定。

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dèng)悬肠草。
白屋:穷人住的简陋的房屋。娇婴:指老人家中的小儿女。石磴:石级;石台阶。悬肠草:又名思子蔓、离别草等。这里用作生死离别的象征和见证。

参考资料:

1、 冯浩非 徐传武.李贺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84-872、 张国举 等.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618-619

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老夫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
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
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
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

  这首诗是写采玉民工的艰苦劳动和痛苦心情。首句重叠“采玉”二字,表示采了又采,没完没了地采。头两句是说民工不断地采玉,不过是雕琢成贵妇的首饰,徒然为她们增添一点美色而已。“徒”字表明了诗人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既叹惜人力的徒劳,又批评统治阶级的骄奢,一语双关,很有分量。

  从第三句开始专写一个采玉的老汉,忍受着饥寒之苦,下溪水采玉,日复一日,就连蓝溪里的龙也被骚扰得不堪其苦,蓝溪的水气也浑浊不清了。“龙为愁”和“水气无清白”都是衬托“老夫饥寒”的,连水中的龙都已经这样了,人就更不用说了。

  下面两句就“饥寒”二字作进一步的描写:夜雨之中留宿山头,采玉人的寒冷可想而知;以榛子充饥,采玉人的饥饿可想而知。“夜雨冈头食蓁子”这一句把老夫的悲惨境遇像图画似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具有高度的艺术概括力。“杜鹃口血老夫泪”,是用杜鹃啼血来衬托和比喻老夫泪,充分表现了老夫内心的凄苦。

  七、八句写采玉的民夫经常死在溪水里,好像溪水厌恶生人,必定要致之死地。而那些惨死的民夫,千年后也消不掉对溪水的怨恨。“恨溪水”三字意味深长。这种写法很委婉,对官府的恨含蓄在字里行间。

  接下来作者描绘了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山崖间,柏林里,风雨如啸;泉水从山崖上流下来形成一条条小瀑布,采玉人身系长绳,从断崖绝壁上悬身入水,只见那绳子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着、摆动着。就在这生命攸关的一刹那,采玉老汉看到古台石级上的悬肠草,这种草又叫思子蔓,不禁使他想起了寒村茅屋中娇弱的儿女,他自己一旦丧命,那他的儿女就将很难为生了。

  早于李贺的另一位唐代诗人韦应物写过一首《采玉行》,也是取材于蓝溪采玉的民工生活,诗是这样的:“官府征白丁,言采蓝溪玉。绝岭夜无家,深榛雨中宿。独妇饷粮还,哀哀舍南哭。”对比之下,李贺此篇立意更深,用笔也更锋利,特别是对老夫的心理有很细致的刻画。

  《老夫采玉歌》是李贺少数以现实社会生活为题材的作品之一。它既以现实生活为素材,又富有浪漫主义的奇想。如“龙为愁”“杜鹃口血”,是奇特的艺术联想。“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二句,更是超越常情的想象。这些诗句渲染了浓郁的感情色彩,增添了诗的浪漫情趣,体现了李贺特有的瑰奇艳丽的风格。

  从结构上说,诗一开头就揭露统治阶级强征民工采玉,是为了“琢作步摇徒好色”,语含讥刺。接着写老夫采玉的艰辛,最后写暴风雨中生命危殆的瞬间,他思念儿女的愁苦心情,把诗情推向高潮。这种写法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给读者以深刻难忘的印象,颇见李贺不同凡响的艺术匠心。

参考资料:

1、 袁行霈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1018-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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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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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语,花舞,春昼午,雨霏微。金带枕,宫锦,凤凰帷。
柳弱燕交飞,依依。辽阳音信稀,梦中归。

莺语,花舞,春昼午,雨霏微。金带枕,宫锦,凤凰帷。
莺儿娇语,花儿飞舞,这春天的白昼已过正午。蒙蒙细雨满天飞,女郎独守空屋。望着床上的金带枕、宫锦被,伤心地拉上绣着凤凰的帐帷。

柳弱燕交飞,依依。辽阳音信稀,梦中归。
柔嫩的柳枝下,粉蝶儿比翼齐飞,那依依不舍的样子令人心醉。远戍辽阳的丈夫书信稀少,只能在梦中看他把家回。

参考资料:

1、 张红 张华.温庭筠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244-2482、 王洪.唐宋词精华分卷:朝华出版社,1991年:38-38

(yīng)语,花舞,春昼午,雨霏(fēi)微。金带枕,宫锦,凤凰帷(wéi)
春昼午:谓正当春日中午时分。午,十二时辰之一,十一时至十三时为午时。午时,日正中,因称日中为午。雨霏微(fēiwēi):细雨弥漫的样子。金带枕:以金带妆饰的枕头。金带枕:因亦借指所爱之人的遗物。宫锦:皇宫中所用锦绸之类,这里指床上用的被垫均用宫锦所制,言其富丽。凤凰帷:绣有凤凰的帷帐。

柳弱燕交飞,依依。辽阳音信稀,梦中归。
柳弱:即弱柳,嫩柳。蝶交飞:谓蝴蝶上下双飞,交互嬉戏。辽阳:今辽宁省辽河以东,当时是边防要地,征戍之人所居。梦中归:梦中见到征夫归来。

参考资料:

1、 张红 张华.温庭筠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244-2482、 王洪.唐宋词精华分卷:朝华出版社,1991年:38-38
莺语,花舞,春昼午,雨霏微。金带枕,宫锦,凤凰帷。
柳弱燕交飞,依依。辽阳音信稀,梦中归。

  此词多为短句,句间联系词的省略,使整首词显得松散、堆砌;但仔细分析,词中采取以景衬情、以乐显悲的艺术手法,写美好的春景,华美的环境,柳丝蝴蝶共舞的乐景,反衬美梦难成的悲哀,感人至深。篇末点题,又含不尽之意,耐人寻味。

  首起“莺语”四个短句,勾勒出莺啼花摇、细雨霏霏的春日正午景象。黄莺,每于芳春之时双飞和鸣,犹五代词人毛文锡咏物词“芳春景,暖晴烟,香木见莺迁。传枝偎叶语关关……百啭千娇相唤。”(《喜迁莺》)的描写。这里简劲地写出“莺语”二字,即以关关和呜的鸟儿起兴引发以下男女情思的描写,与《诗经》中名篇《关雎》之首起两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用比兴手法相同。“花舞”,谓花枝摇曳,欧阳修《丰乐亭游春》诗之一可作此句注脚。其诗云:“绿树交加山鸟啼,晴风荡漾落花飞。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这“花舞”的意象,即指花摇、花落,孕含着春将归去的惜春、伤春的感怀。一“舞”字,更给人以迷乱之感。“雨霏微”三字,又为词带来了迷蒙霏微的意境,那轻柔飘动的雨丝,隐含着幽细隐微的愁绪,正是“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纱》)。这样的景物、环境氛围,都为词人以下抒写征妇之怨,作了很好的铺垫。

  接下“金带枕”三个短句,由室外莺语花舞雨霏微的自然景色,转至室内床榻陈设的描写。“金带枕,宫锦”,极言枕之华美。是说在闺室卧榻上,放着精制的枕头。这种枕头是用皇宫中才有的宫锦制成的,还配着金线制作的绶带。这漂亮的枕头,原来是心上人留下的,自然会睹物思人。“凤凰帷”,谓床的周围,张挂着用绣有凤凰图案的丝罗制作的帷帐。此处“凤凰”作为无生命的装饰图案,从表层意思看,是在点染女主人公居室内环境的富贵华美;从历代深层意蕴看,与温词中常见的“金鹧鸪”、“绣鸳鸯”、“双鹞办”等鸟类意象相同,都在托物传情。联系全篇看,这里借雌雄偶居不离的鸳鸯,正反衬出思妇的独处、寂寞。因而“金带枕,宫锦,凤凰帷”,三短句依次排出,实际暗示的仍是离人意象。

  那么,女主人公的情思、意绪,到底是什么呢?且看,“柳弱蝶交飞。依依。”如果说前五句描写了一个适宜于女主人公昼寝的外部环境,是造成这位女子昼寝晏起的外因,后四句则揭示了其内在原因。这里,词人将笔触集中于庭院中一幕动人的景致上:在嫩绿柔细的柳丝间,对对蝴蝶,上下翻飞,难舍难离。这“依依”恋恋、交互嬉戏的双飞“蝶”意象,寓示寄托的正是女主人公渴盼两情相悦、永不分离的爱情梦想。梦想多么美好,但是,她的梦想能够实现吗?“辽阳音信稀,梦中归。”此结拍二句,意象突变,点出闺中人的梦想只是梦想而已,难以实现。她的丈夫戍边辽阳,已很久没有消息,她只有在梦中才能看见丈夫归来。“梦中归”三字,与“蝶交飞”的意象对比,借美好的意象,衬托孤独女子的忧愁,使思妇怀人的感情更加沉痛。

参考资料:

1、 张红 张华.温庭筠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24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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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元九后咏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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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桐叶雨,萧条槿花风。
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闲中。
况与故人别,中怀正无悰。
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门东。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零落桐叶雨,萧条槿花风。
在秋风秋雨中,桐叶、槿花纷纷凋零飘落,一片寂寥冷清景象。

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闲中。
在闲适自得中,生出早秋的意境。

况与故人别,中怀正无悰。
故人远别,令我心中无乐。

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门东。
不要说我没有送你到门外,我心已跟随你远去。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
知心之人何必求多,只要是心意想通。情趣相投即可。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你一去,剩下我独自一人,即使身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顿觉它是空荡荡的。

参考资料:

1、 萧枫,桑希臣.《唐诗宋词元曲00》:线装书局,2002年:第605页

零落桐叶雨,萧条槿(jǐn)花风。
零落:指脱落。萧条:指寂寥冷清的样子。槿:木槿,落叶灌木,夏秋开花,朝开夕凋。

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闲中。
幽闲:闲适自得。

况与故人别,中怀正无悰(cóng)
故人:旧交,老朋友。中怀:心中。悰:欢乐,乐趣。

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门东。
勿云:不要说。青门:长安城的东南门,本名灞城门,因其门色青,故俗呼为“青门”。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坐觉:遂觉,顿觉。

参考资料:

1、 萧枫,桑希臣.《唐诗宋词元曲00》:线装书局,2002年:第605页
零落桐叶雨,萧条槿花风。
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闲中。
况与故人别,中怀正无悰。
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门东。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诗歌开篇“零落桐叶雨,萧条槿花风”,以写景起兴,既奠定了全诗伤感悲凉的感情基调又暗中点明与友人分别的时间。秋季甫至,秋意却浓,诗人看到凋零的桐叶、衰败的槿花,悠然飘落在秋风秋雨之中,目光所及皆为萧瑟之景,伤秋之情油然而生。此情此景又让诗人想起与友人离别时的场景,心中愈发感伤。

  “况与故人别,中怀正无”一句将诗人的伤秋之情与和友人分别之后的落寞之情自然地连接起来。诗人没有写出与友人分别的具体情境,以虚笔“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门东”写分别之实事,诗人假设友人问自己“为何不相送?”“心到青门东”则是诗人的回答,不要说我没有送你离开,我的心已经随你远去,倘若相送,又如何忍心与你分别?寥寥数笔,勾勒出二人离别之时的大致情景,又给读者留下无数想象的空间。

  吟咏至此,诗人心中伤秋怀远的复杂心情无限放大,心中的抑郁之情不吐不快,进而抒发出此篇诗作中的情感最强音:“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最后二旬又再次点明白居易与元稹交情之深,与中间四句遥相呼应,使得全诗浑然一体。全诗在诗人情感最高点戛然而止,余音缭绕而又耐人寻味。最后四旬言简意赅,却富含哲理,引起了无数读者的共鸣:不求朋友成群,但求知己一人,外面的世界再喧嚣,知心人不在,也如空城般孤寂。

  这首诗融写景、叙事、抒情于一体,情景交融,用笔虚实相生,实处描写景物,虚处勾勒景象,全诗如行云流水,毫无生涩之感。诗人在诗中的留白更给读者留下了无数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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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庙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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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余之碑野庙也,非有政事功德可纪,直悲夫甿竭其力,以奉无名之土木而已矣!

  瓯越间好事鬼,山椒水滨多淫祀。其庙貌有雄而毅、黝而硕者,则曰将军;有温而愿、晰而少者,则曰某郎;有媪而尊严者,则曰姥;有妇而容艳者,则曰姑。其居处则敞之以庭堂,峻之以陛级。左右老木,攒植森拱,萝茑翳于上,鸱鸮室其间。车马徒隶,丛杂怪状。甿作之,甿怖之,走畏恐后。大者椎牛;次者击豕,小不下犬鸡鱼菽之荐。牲酒之奠,缺于家可也,缺于神不可也。不朝懈怠,祸亦随作,耄孺畜牧栗栗然。疾病死丧,甿不曰适丁其时耶!而自惑其生,悉归之于神。

  虽然,若以古言之,则戾;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何者?岂不以生能御大灾,捍大患,其死也则血良于生人。无名之土木不当与御灾捍患者为比,是戾于古也明矣。今之雄毅而硕者有之,温愿而少者有之,升阶级,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载车马,拥徒隶者皆是也。解民之悬,清民之暍,未尝怵于胸中。民之当奉者,一日懈怠,则发悍吏,肆淫刑,驱之以就事,较神之祸福,孰为轻重哉?平居无事,指为贤良,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佪挠脆怯,颠踬窜踣,乞为囚虏之不暇。此乃缨弁言语之土木尔,又何责其真土木耶?故曰: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

  既而为诗,以纪其末:土木其形,窃吾民之酒牲,固无以名;土木其智,窃吾君之禄位,如何可仪!禄位颀颀,酒牲甚微,神之享也,孰云其非!视吾之碑,知斯文之孔悲!

  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余之碑野庙也,非有政事功德可纪,直悲夫甿竭其力,以奉无名之土木而已矣!
  碑的意思,是表示悲哀。古时候用绳子将棺木吊进墓穴安葬,安葬时用大木头垫在棺材下面,系上绳索,以便搬动棺材。后人在木头上写明死者的生平事迹来表彰他的功业德行,于是留下它不舍得丢掉,碑的名称由此得来。从秦汉以后,有功业德行、施政办事的活着的人,也为他立碑,并且把木头换成了石头,这就失去了原来的用处。我为野庙立碑,并不是有什么施政办事的功业德行可以记述,只不过悲伤农民竭尽他们的力量来供奉野庙里泥塑木雕的神像罢了。

  瓯越间好事鬼,山椒水滨多淫祀。其庙貌有雄而毅、黝而硕者,则曰将军;有温而愿、晰而少者,则曰某郎;有媪而尊严者,则曰姥;有妇而容艳者,则曰姑。其居处则敞之以庭堂,峻之以陛级。左右老木,攒植森拱,萝茑翳于上,鸱鸮室其间。车马徒隶,丛杂怪状。甿作之,甿怖之,走畏恐后。大者椎牛;次者击豕,小不下犬鸡鱼菽之荐。牲酒之奠,缺于家可也,缺于神不可也。不朝懈怠,祸亦随作,耄孺畜牧栗栗然。疾病死丧,甿不曰适丁其时耶!而自惑其生,悉归之于神。
  瓯越一带有侍奉鬼神的传统习俗,山顶水边有很多不该祭祀的祭供。那些庙中供奉的神像,外表威武果断、黝黑硕大的,就称将军;和气谨慎、白皙年少的,就称某郎:老妇人外貌庄重而有威严,就称姥;妇女面容艳丽的,就称姑。供举神像的地方,厅堂建筑得很宽敞,台阶筑得很高,左右种植着十分茂密的古树,女萝和茑萝在上面遮蔽了阳光,猫头鹰在树木间筑巢。神庙两廊中的神用车马和随从差役,众多繁杂,奇形怪状。农民们自己塑造了这些神像,又对这些神鬼感到害怕,跑来祭祀唯恐落在后面。大的杀牛来祭祀,其次杀猪来祭杞,小的也不下于杀狗、鸡、鱼和菽来祭祀。平时祭祀用的家畜和酒食,宁可家里缺少,也不能让神像缺少。如果有一天不勤勉,灾祸就随之降临,老人小孩,家畜牛马都战战兢兢的。疾痛死丧,农民不认为恰巧遇到这个时候!自己不明白生老痛死的规律,全部归结到了神身上。

  虽然,若以古言之,则戾;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何者?岂不以生能御大灾,捍大患,其死也则血良于生人。无名之土木不当与御灾捍患者为比,是戾于古也明矣。今之雄毅而硕者有之,温愿而少者有之,升阶级,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载车马,拥徒隶者皆是也。解民之悬,清民之暍,未尝怵于胸中。民之当奉者,一日懈怠,则发悍吏,肆淫刑,驱之以就事,较神之祸福,孰为轻重哉?平居无事,指为贤良,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佪挠脆怯,颠踬窜踣,乞为囚虏之不暇。此乃缨弁言语之土木尔,又何责其真土木耶?故曰: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
  虽然这样,如果按照古代的礼制来衡量,就不合事理;但按现在的礼制来衡量,也许将野庙中无名神像供奉为神,不算什么罪过。为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活着的时候能够抵御大灾,抵抗大患,他死后就该享用活着的人的祭祀吗?野庙里供奉的无名的神像,不能同抵御祸患死后受到祭祀的神相比,这是明显不合乎古代礼制的地方。现在也有威武果断、体格硕大的人,也有和气谨慎、青春年少的人。登上台阶,举行大型酒宴,耳听音乐演奏,口吃精美食品,乘车骑马,被仆从包围的人都是这样的。解除人民的沉重苦难,拯救百姓于危难之中,这些他们不曾放在心上。百姓必须供奉的东西,一天不勤勉,就派出凶悍的官吏,滥用酷刑,强迫他们去做事。贪官污吏与无名之神相比,谁给人民带来的灾祸严重?平时国家没有事情,这些人一直被视为贤士良臣。一旦国家有大的祸患,应当报效国家的时候,却昏乱害怕,遇到危险即仓惶逃遁,乞求作囚徒都来不及。这是戴着礼帽会说话的泥塑木雕罢了,又为什么责备那些真的泥塑木雕呢!所以说,按现在的礼制来衡量,也许将野庙中的无名神像供奉为神,不算什么罪。

  既而为诗,以纪其末:土木其形,窃吾民之酒牲,固无以名;土木其智,窃吾君之禄位,如何可仪!禄位颀颀,酒牲甚微,神之享也,孰云其非!视吾之碑,知斯文之孔悲!
  文章写完了,写一首诗,作为文章的总结:徒具形体的泥塑木雕鬼神,偷窃我百姓的酒食祭品,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分;智慧才能与泥塑木雕一般的官吏,偷窃我君主的俸禄官位,怎么能让人效法呢?俸禄优厚官位崇高,酒食祭品却非常微薄。神享用祭品,谁说他不对?看着我立的碑,知道我的碑文情感多么伤悲。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1140-11442、 顾歆艺 译注.晚唐小品文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141-148

  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余之碑野庙也,非有政事功德可纪,直悲夫甿竭其力,以奉无名之土木而已矣!
  窆(biǎn):下葬。书之:指在墓穴四角的木上书写死者的事迹。以降:以下。政事:政治上有所建树。碑:用作动词,写碑文。失其称:失掉“碑”这一名称的本来意义了。直:只是。甿(méng):农夫。奉:供奉。土木:指泥塑木雕的神像。

  瓯越间好事鬼,山椒水滨多淫祀。其庙貌有雄而毅、黝而硕者,则曰将军;有温而愿、晰而少者,则曰某郎;有媪而尊严者,则曰姥;有妇而容艳者,则曰姑。其居处则敞之以庭堂,峻之以陛级。左右老木,攒植森拱,萝茑翳于上,鸱鸮室其间。车马徒隶,丛杂怪状。甿作之,甿怖之,走畏恐后。大者椎牛;次者击豕,小不下犬鸡鱼菽之荐。牲酒之奠,缺于家可也,缺于神不可也。不朝懈怠,祸亦随作,耄孺畜牧栗栗然。疾病死丧,甿不曰适丁其时耶!而自惑其生,悉归之于神。
  事:奉祀。椒:顶。淫祀:不合礼制的祭祀。貌:神像。姥(mǔ):老妇人。敞之以庭堂:把厅堂盖得很宽敞。陛:台阶。攒(cuán)植森拱:指树木繁密茂盛。萝茑(niǎo):女萝和茑,两种蔓生植物,常缘树而生。翳(yì):遮掩。鸱鸮(chī xiāo):猫头鹰。徒隶:供神役使的鬼卒。丛杂怪状:各种各样,奇形怪状。椎(chuí):杀。击豕:杀猪。荐:供奉;呈献。耄(mào)孺:老人和小孩。栗栗然:恐惧的样子。

  虽然,若以古言之,则戾;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何者?岂不以生能御大灾,捍大患,其死也则血良于生人。无名之土木不当与御灾捍患者为比,是戾于古也明矣。今之雄毅而硕者有之,温愿而少者有之,升阶级,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载车马,拥徒隶者皆是也。解民之悬,清民之暍,未尝怵于胸中。民之当奉者,一日懈怠,则发悍吏,肆淫刑,驱之以就事,较神之祸福,孰为轻重哉?平居无事,指为贤良,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佪挠脆怯,颠踬窜踣,乞为囚虏之不暇。此乃缨弁言语之土木尔,又何责其真土木耶?故曰: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
  戾(lì):罪。这里指不合道理。庶乎:也许。过:责备。以:因为。御:防御。捍:抵抗。耳弦匏(páo):耳听音乐。口粱肉:吃美味。载车马:乘车骑马。拥:簇拥。悬:倒挂,比喻极大的痛苦。暍(yē):中暑,受暴热。佪(huí)挠脆怯:懦弱畏惧。颠踬(zhì)窜踣(bó):倾仆逃窜。缨:帽带。弁(biàn):帽子。

  既而为诗,以纪其末:土木其形,窃吾民之酒牲,固无以名;土木其智,窃吾君之禄位,如何可仪!禄位颀颀,酒牲甚微,神之享也,孰云其非!视吾之碑,知斯文之孔悲!
  仪:效法。颀:长,这里引申为“优厚”。孔悲:甚悲。孔:很。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1140-11442、 顾歆艺 译注.晚唐小品文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141-148

  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余之碑野庙也,非有政事功德可纪,直悲夫甿竭其力,以奉无名之土木而已矣!

  瓯越间好事鬼,山椒水滨多淫祀。其庙貌有雄而毅、黝而硕者,则曰将军;有温而愿、晰而少者,则曰某郎;有媪而尊严者,则曰姥;有妇而容艳者,则曰姑。其居处则敞之以庭堂,峻之以陛级。左右老木,攒植森拱,萝茑翳于上,鸱鸮室其间。车马徒隶,丛杂怪状。甿作之,甿怖之,走畏恐后。大者椎牛;次者击豕,小不下犬鸡鱼菽之荐。牲酒之奠,缺于家可也,缺于神不可也。不朝懈怠,祸亦随作,耄孺畜牧栗栗然。疾病死丧,甿不曰适丁其时耶!而自惑其生,悉归之于神。

  虽然,若以古言之,则戾;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何者?岂不以生能御大灾,捍大患,其死也则血良于生人。无名之土木不当与御灾捍患者为比,是戾于古也明矣。今之雄毅而硕者有之,温愿而少者有之,升阶级,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载车马,拥徒隶者皆是也。解民之悬,清民之暍,未尝怵于胸中。民之当奉者,一日懈怠,则发悍吏,肆淫刑,驱之以就事,较神之祸福,孰为轻重哉?平居无事,指为贤良,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佪挠脆怯,颠踬窜踣,乞为囚虏之不暇。此乃缨弁言语之土木尔,又何责其真土木耶?故曰: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

  既而为诗,以纪其末:土木其形,窃吾民之酒牲,固无以名;土木其智,窃吾君之禄位,如何可仪!禄位颀颀,酒牲甚微,神之享也,孰云其非!视吾之碑,知斯文之孔悲!

  《野庙碑》是一篇讽刺杂文。文章的题目便发人兴味,是为一座不知名的乡野神庙撰写的碑文,全文三段,最后附诗一首。

  第一段叙述碑的由来和作者为野庙立碑的原因。开头就显出杂感的特点,好像在拉杂地漫谈作者自己的感想;而其实寓有严峻的讽刺。文章从“碑”的原义谈起。古代有一种用同音词解释词义的方法,叫做“声训”。“碑石”的“碑”和“悲哀”的“悲”,字音相同,所以作者认为“碑”的原义就是悲哀。然后,他叙述碑的沿革,说明碑本是落葬下棺的木板,后来发展成为记载死后功德的木碑,从而证明碑的作用是悼念死者,以寄哀思。接着,他指出,把木板改成石块,用来为活人歌功颂德的石碑,是秦、汉以后的变化,是不合原义,并不相称的。据说,秦始皇东游到峄山,一帮儒生为他在山石上铭刻功德,这就是给活人树碑的开始。因此,通过谈论碑的由来,实质是说明树碑是记载死者的功德,寄托生者的悲哀的,不应该用来为活着的人歌功颂德。这同时也就表明,作者给野庙树碑,并不是为活人歌功颂德,而只是为抒发悲哀。所以最后就直截了当地说明这种悲哀的原因,野庙里的神祇只是一些没有名姓的泥塑木雕的偶像,他们没有什么功德可以记载,但是,农民却愚昧迷信地供奉祭祀他们,这就是作者深感悲哀的事情。换句话说,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人们,农民供奉祭祀着一群根本不值得供养祭祀的神鬼偶像,这是十分可悲的。

  第二段就是回答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可悲的现象。这一段生动具体地谈论农民怎样和为什么迷信神鬼,说明作者自己的悲哀。这里有批评、有嘲弄,但作者的态度是严肃的,对农民充满同情。首先,作者明确指出唐代浙江东部山区农民“好事鬼”、“多淫祀”,是不正当的祭祀,是错误的行为。然后,他以嬉笑挖苦的口吻,颇不恭敬地指点那些被农民恭敬供奉的男女偶像,令人觉得荒诞而有趣,但并不使人对他们深恶痛绝,相反,作者对这些生动偶像的雕塑艺术,却有点欣赏。接着,一针见血地指出:“农民创造了这一切,农民又害怕这一切。”就因为农民以为自己生老病死,命运灾祸,都掌握在神鬼偶像手里。所以他们忍饥挨饿,提心吊胆,畜牧牺牲,竭尽全力,供养这群他们自己创造的偶像,生怕祭礼疏忽受灾遭殃。不难看到,作者对此不胜感慨,痛心而同情,并不挖苦嘲弄,既写出农民愚昧迷信,更显出他们善良驯服。因此,实际上,这一段是把第一段指出的可悲事情进一步具体地形象地揭露出来。也就是说,农民用尽血汗供奉这群偶像,不但根本不值得祭祀,而且它本身就是农民自己的创造。这是耐人寻味,发人深省的。如果农民能够认识到、觉悟到这一点,那么这群土木偶像就只能供人观赏、农民也就获得精神上、经济上的一种解放。但是,作者深深悲哀的是,当时的农民几乎不可能认识到这一点。就题论题,文章到此可以结束了。但是,作者本意是借题发挥,所以还要议论开去。

  第三段是借题发挥,其实只是把唐末的文官武将,跟野庙里的土木偶像加以比较分析,结论是,当时官僚是戴官帽、说人话的偶像,比真的木土偶像更恶劣。不言而喻,他们更加不值得受人民供奉。从思想内容看,这一段是此文立意所在,是主题思想的阐发。作者以农民迷信愚昧供奉野庙的无名偶像作比喻和衬托,揭露唐末国家官僚机构的腐朽,目的是使人们认识到,大唐王朝已经败坏沦落为一座乡野神庙,文武官僚是一群不如无名神像的偶像。作者认为大唐王朝及其文武官僚机构已经腐朽透顶,不能寄于丝毫希望。这就深刻地传达了唐末农民起义暴发的时代脉搏,抒发了要求推翻腐朽王朝的人民情绪。正因如此,这一段的态度和笔锋明显与上一段不同,议论尖锐透辟,讽刺辛辣无情;不是嬉笑热嘲而是怒骂鞭挞,单刀直入地揭露这群活着的官僚像无名神像一样毫无功德政绩,却更为凶恶地压榨人民,更虚伪,更无耻,更罪恶,更令人愤慨。文章到此,主题思想说透,就结束了。

  最后是一首诗。按照碑文的传统格式,文末要用韵语诗歌来作个小结。这首诗就是这样,明确点出文章的主旨不在指责无名偶像,而是揭露官僚腐败;不在反对正当祭祀礼俗,而是悲愤国家腐朽。这首诗既鲜明表现作者进步的立场,也表现他的局限。陆龟蒙毕竟是封建时代的一位进步的士大夫,实质上不可能反对封建帝国统治制度,也不可能根本批判神鬼迷信,所以他的锋芒主要指向李唐这一家王朝,尤其是无情鞭挞唐末腐败的官僚。但他并不反对封建帝王统治,他批判农民迷信而产生的不正当的神鬼祭祀,并不批评正当的祭祀。虽然如此,由于作者所处的时代不同,文章的思想仍是进步的,具有高度的现实性和鲜明的政治倾向,这是应予充分肯定的。

  从艺术上看,这是一篇用传统碑文体裁写的杂感。或者说,是用杂感形式来发挥讽刺艺术力量的一篇碑文。因此,它不但具有杂感所要求的现实性、议论性、知识性和趣味性,更具有文学艺术上的典型性和形象性。具体地说,它大体上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是冷眼旁观,谈古论今,思想深刻,笔锋犀利。作者对于大唐帝国官僚是冷眼旁观的,冷淡、清醒、客观、无情。他这篇文章并不要给朝廷进谏,而是要说给有识之士以及黎民百姓听的,所以他像聊天似地谈古论今。他从碑的原始沿革谈到为野庙立碑,又从野庙供奉的土木偶像谈到农民被自己创造的无名偶像束缚压榨,再从古代祭祀谈到当时养官,等等,见解深刻,笔锋尖锐,鞭辟入里,抓住实质,逐步阐发主题思想,抒发作者的悲愤感慨。

  其次是热嘲冷讽,说东道西,痛心愚昧,痛恨腐朽。作者对不同讽刺对象抱着不同的态度,所以全面而有说服力。他对人民的愚昧是痛心的,所以施以有情的热嘲,抒发深情的悲哀。对那些无名的神鬼偶像则以嬉笑的嘲弄,指指点点,这个黑大个儿叫将军,那个白面书生是郎官,尊贵的老太婆就是姥姥,漂亮的少妇人就叫姑姑,仿佛在欣赏雕塑艺术,令人发噱。而对文官武将,就是严峻的揭露,无情的冷嘲,尖锐的讽刺,凌厉的怒骂。但是,嘲弄讽刺的方式仍是从谈论中随时投射,好像说东道西,拉杂不拘。此文各个段落,层次之间并无严密的逻辑结构,需要谈论什么,就开个头谈起来,转过去。

  第三是知识丰富,议论风发,左右逢源,得心应手。一开头谈碑,就把碑的原始沿革谈得头头是道。接着说浙东农民滥祀,就把滥祀风气和农民心理说得子如指掌。讲古代祭祀,两句话便概括讲出要领;论当时官僚,用几笔就勾画出典型嘴脸。这表明作者知识丰富,了解透彻,所以发出议论,都能抓住要点,讲出妙处,显得左右逢源,得心应手,读来脉络清楚,增长见识,自然有味。

  第四是比喻恰当,描写生动,语言活泼,形象鲜明。从表现手法看,此文其实抓住一个典型的比喻来做文章,就是把唐末腐朽帝国官府比作一座野庙,官僚就像野庙里的土木偶像,人民和帝国官府的关系,就像人民和野庙的关系一样,人民创造了它们,反而又害怕它们。但是两者之间有一点差别,就是活着的官僚比土木的偶像更凶恶,祸害更大。总起来看,作者用“古文”的语言,以夹叙夹议的方式,生动活泼地描写出了几类鲜明形象,即野庙的土木偶像,忠厚愚昧的农民形象和唐末官僚的罪恶形象。

  最后便是此文风格特点,嬉笑怒骂,严峻冷隽,引人入胜,发人深省。作者跟读者杂谈感想,启发开导,摆事实,讲道理,爱憎是分明的,但感情的表现形式却是复杂的。第一段,作者徐徐说来,娓娓动听,引人兴趣,而说到以野庙碑抒发悲哀,仿佛一拍惊木,令人震动。第二段,作者好像话分两头,各表一支,嬉笑嘲弄,而说到“农民创造这一切,又害怕这一切”,骤然一转,痛心叙述,辛酸悲恻。第三段,作者突发议论,两番转折,进入主题,鞭挞怒骂,激人愤慨。末尾用诗明确点出主题思想,说破大悲哀。这一层层叙述议论,逐步深入,表现出作者严肃沉重、感慨激奋的神情风度,形成独特风格,产生艺术效果,达到启发教育的目的。应当说,在晚唐文坛上,这篇杂感是杰出的有代表性的作品。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1140-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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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

:

北归至凤翔,墨制放往鄜州作。

按鄜在凤翔东北,故曰北征。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
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维时遭艰虞,朝野无暇日。
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筚。
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
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
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
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
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
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
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
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
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
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
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
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
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
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
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缀才过膝。
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
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
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粉黛亦解包,衾绸稍罗列。
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
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
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
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
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
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
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
送兵五千人,躯马一万匹。
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
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
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
官军请深入,蓄锐可俱发。
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
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
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
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
奸臣竟葅醢,同恶随荡析。
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
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
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
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
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
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
园陵固有神,洒扫数不缺。
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肃宗即位的第二年,闰八月初一日那天,我杜甫将要向北远行,天色空旷迷茫。

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
这时因为战乱,时世艰难让人忧虑,朝野很少有空闲的时日。想来惭愧,因为只有我一人蒙受皇恩,皇上亲自下令允许我回家探亲。

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
我到宫阙拜辞,感到恐惧不安,走了好久尚未走出。虽然缺乏敢于谏诤的气魄,总惟恐皇上思虑有所疏失。

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
皇上确是中兴国家的君主,筹划国家大事,本来就该要谨慎努力。安史叛乱至今尚未平息,这使君臣深切愤恨。

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我只有挥泪告别,但仍恋念凤翔行宫,走在路上仍然神志恍惚,放心不下。如今天下尽是创伤,我的忧虑何时才能结束啊!

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
我拖拖沓沓地穿过田间小路,不见人烟,到处一片萧条。路上遇见的人,有很多都是带着创伤,痛苦呻吟,有的伤口还在流血呢!

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
我回头看看凤翔县,傍晚时,旗帜还忽隐忽现。向前登上一道道寒山,屡屡发现战士喂马饮水的泉源水洼。

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到了邠州郊外,由于地势低凹,如同走入地底,泾水在邠郊中水流汹涌。猛虎蹲立在我的眼前,吼啸声震山谷,苍崖好像会崩裂一般。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今秋开满了菊花,石道上留下了古代的车辙。青云激发起高雅的兴致,隐居山林的生活也很欢悦。

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山里的水果都很散乱细小,到处混杂生长着橡树和山栗。有的红得像朱砂,有的黑得像点点的生漆。

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
它们有雨露的滋润,无论是甜的或苦的,全都结了果实。遥想那世外桃源,更加想到自己生活的世界真是太差了。

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在坡陀上遥望廊州,山岩山谷交相出没。我已来到了水边,我的仆人还落后在坡上(回头看,因为坡陡,以致他好像在树梢上一样)。

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鸱鸟在枯桑上鸣叫,野鼠乱拱洞穴。夜深时,我走过战场,寒冷的月光映照着白骨。

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回想起潼关的百万大军,那时候为何溃败得如此仓促?使秦中百姓遭害惨重。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何况我曾经堕入胡尘(困陷长安),等到回家,头发已经尽是花白了。经过了一年多,回到这茅屋,妻儿衣裳成了用零头布缝补而成的百结衣。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伤心得在松林放声痛哭,并激起回响,泉流也好像一起呜咽,声音显得悲伤极了。平生所娇养的儿子,脸色比雪还要苍白。

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看见了父亲就转过身来啼哭(分别很久显得陌生),身上污垢积粘,打着赤脚没穿袜子。床前两个小女孩,补缀的旧衣裳刚过两膝(女儿长高了裙子太短了)。

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
有海上景象图案的幛子裂开,因缝补而变得七弯八折。绣在上面的天吴和紫凤,颠倒的被缝补在旧衣服上。

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老夫情绪恶劣,又吐又泻躺了好几天。奈何囊中没有一些财帛,救你们寒颤凛栗。

粉黛亦解包,衾裯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打开包裹取出化妆用的粉黛,被褥和床帐可稍稍张罗铺陈。瘦弱的妻子脸上又见光采,痴女自己梳理头发。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学他母亲没有什么摆弄,清早梳妆随手往脸上涂抹。一会儿涂胭脂一会儿擦粉,乱七八糟把眉毛涂得那么阔。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我能活着回来看到孩子们,高兴得好像忘了饥渴。他们问我事情,竞相拉着我的胡须,谁能对他们责怪呼喝?

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新归且慰意,生理焉能说。
反而使我想起困在贼窝的愁苦,我真的心甘情愿受他们杂乱吵嚷。我刚回来要宽慰心情,生活料理、生计问题,那里还顾得谈论?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气豁。
肃宗还流亡在外,几时才可以停止训练兵卒?抬头看看天色的改变,觉得妖气正在被消除。

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
阴风从西北吹来,惨淡地随着回纥。回纥怀仁可汗愿意帮助唐朝,回纥的特性是善于驰骋冲击。

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
回纥送来了五千个战士,赶来了一万匹战马。这些兵马以少为贵,唐朝及其他民族都佩服回纥勇猛好斗。

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
所用的都像猛鹰飞腾,破敌比射箭的速度还要快。皇上的心思,是虚心的期待争取回纥帮助,当时的舆论却颇为沮丧不愿借兵于回纥。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军请深入,蓄锐何俱发。
伊水洛水一带很快就可以收回,长安不必费力就可以攻拔,就可以收复。唐朝的官兵请求深入,全部是养精蓄锐,要收复敌占的地区,可不必等待。

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
此举全面反攻可以打开青州和徐州,转过来可望收复恒山和碣石山。秋天本来就多霜露,正气有所肃杀。

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祸机转移已到亡胡之年,局势已定,是擒胡之月。胡人的命运岂能长久,皇朝的纲纪本不该断绝。

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奸臣竟菹醢,同恶随荡析。
回想安禄山乱起之初,唐王朝处于狼狈不堪的境地,事情的发展与结果不同于古代。奸臣杨国忠终于被诛杀,同恶的人随着就被扫荡、瓦解、离析。

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
没有出现像夏及殷商那样的衰亡,是由于处死了像宠妃褒姒和妲己那样的杨贵妃。像周代汉代能再度中兴,是靠像周宣王、汉光武帝那样的明哲。

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
还有勇武有力的陈将军,执行诛讨奋发忠烈。如今若不是有你陈元礼将军,大家就都完了。

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
凄凉的大同殿,寂寞的白兽闼。长安居民都盼望着皇帝的旗帜重临,好的气象会再向着长安宫殿。

园陵固有神,扫洒数不缺。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先帝园陵本来有神灵保佑,保护陵墓、祭礼全部执行不能缺失。伟大辉煌的太宗奠定了强盛的基业,他所创立建树的功绩,实在恢宏发达。

参考资料:

1、 萧涤非 .杜甫诗选注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8 :82-90 .

皇帝二载秋,闰(rùn)八月初吉。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皇帝二载:即年(唐肃宗至德二年)。初吉:朔日,即初一。杜子:杜甫自称。苍茫:指战乱纷扰,家中情况不明。问:探望。

维时遭艰虞(yú),朝野少暇(xiá)日。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bì)
维:发语词。维时:即这个时候。艰虞:艰难和忧患。恩私被:指诗人自己独受皇恩允许探家。蓬荜:指穷人住的草房。

拜辞诣阙(què)下,怵(chù)(tì)久未出。虽乏谏(jiàn)(zhèng)姿,恐君有遗失。
诣:赴、到。阙下:朝廷。怵惕:惶恐不安。谏诤:臣下对君上直言规劝。杜甫时任左拾遗,职属谏官,谏诤是他的职守。

君诚中兴主,经纬(wěi)固密勿。东胡反未已,臣甫(fǔ)愤所切。
中兴:国家衰败后重新复兴。经纬:织布时的纵线叫经,横线叫纬。这里用作动词,比喻有条不紊地处埋国家大事。固密勿:本来就谨慎周到。东胡:指安史叛军。安禄山是突厥族和东北少数民族的混血儿,其部下又有大量奚族和契丹族人,故称东胡。愤所切:深切的愤怒。

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chuāng)(yí),忧虞(yú)何时毕。
行在:皇帝在外临时居住的处所。疮痍:创伤。忧虞:忧虑。

(mí)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
靡靡:行步迟缓。阡陌:田间小路。眇:稀少,少见。

回首凤翔县,旌(jīng)旗晚明灭。前登寒山重,屡(lǚ)得饮马窟。
明灭:忽明忽暗。屡得:多次碰到。

(bīn)郊入地底,泾(jīng)水中荡潏(yù)。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邠郊:邠州(今陕西省彬县)。郊:郊原,即平原。荡潏:水流动的样子。猛虎:比喻山上怪石状如猛虎。李白诗句:“石惊虎伏起。”薛能诗句:“鸟径恶时应立虎。”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zhé)。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石戴古车辙:石上印着古代的车辙。“青云”两句:耸入青云的高山引起诗人很高的兴致,他觉得山中幽静的景物也很可爱。

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xiàng)(lì)。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罗生:罗列丛生。

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缅(miǎn)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
濡:滋润。桃源:即东晋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拙:笨拙,指不擅长处世。

坡陀望鄜(fū)(zhì),岩谷互出没。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坡陀:山岗起伏不平。鄜畤:即鄜州。春秋时,秦文公在鄜地设祭坛祀神。畤即祭坛。木末:树梢。这两句是说杜甫归家心切,行走迅速,已到了山下水边,而仆人却落在后边的山上,远望像在树梢上一样。

(chī)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zú)。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卒:仓促。这里指的是年(至德元年)安禄山攻陷洛阳,哥舒翰率三十万(诗中说“百万”是夸张的写法)大军据守潼关,杨国忠迫其匆促迎战,结果全军覆没。为异物:指死亡。

况我堕(duò)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堕胡尘:指年(至德元年)八月,杜甫被叛军所俘。经年:一整年。衣百结:衣服打满了补丁。

(tòng)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耶(yé)背面啼,垢(gòu)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耶:爷。垢腻脚不袜:身上污脏,没穿袜子。补缀才过膝:女儿们的衣服既破又短,补了又补,刚刚盖过膝盖。唐代时妇女的衣服一般要垂到地面,才过膝是很不得体的。缀,有多个版本作“绽”。清代仇兆鳌的注本作“缀”。

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hè)
天吴:神话传说中虎身人面的水神。此与“紫凤”都是指官服上刺绣的花纹图案。褐:袄。

老夫情怀恶,呕(ǒu)泄卧数日。那无囊中帛(bó),救汝寒凛(lǐn)(lì)
情怀恶:心情不好。凛栗:冻得发抖。

粉黛(dài)亦解包,衾(qīn)(chóu)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zhì)
“粉黛”两句:意思是,解开包有粉黛的包裹,其中也多少有一点衾、绸之类。痴女:不懂事的女孩子,这是爱怜的口气。栉:梳头。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移时:费了很长的时间。施:涂抹。朱铅:红粉。狼藉:杂乱,不整洁。画眉阔:唐代女子画眉,以阔为美。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chēn)喝。
嗔喝:生气地喝止。

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guō)。新归且慰意,生理焉能说。
翻思:回想起。聒:吵闹。生理:生计,生活。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气豁(huò)
至尊:对皇帝的尊称。蒙尘:指皇帝出奔在外,蒙受风尘之苦。休练卒:停止练兵。意思是结束战争。妖气豁:指时局有所好转。

阴风西北来,惨淡(dàn)随回纥(hú)。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
回纥:唐代西北部族名。其王:指回纥王怀仁可汗。助顺:指帮助唐王朝。当时怀仁可汗派遣其太子叶护率骑兵四千助讨叛乱。善驰突:长于骑射突击。

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
此辈少为贵:这种兵还是少借为好。一说是回纥人以年少为贵。四方服勇决:四方的民族都佩服其骁勇果决。

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圣心颇虚伫(zhù),时议气欲夺。
鹰腾:形容军士如鹰之飞腾,勇猛迅捷,奔跑起来比飞箭还快。圣心颇虚伫:指唐肃宗一心期待回纥兵能为他解忧。时议气欲夺:当时朝臣对借兵之事感到担心,但又不敢反对。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军请深入,蓄(xù)锐何俱发。
伊洛:两条河流的名称,都流经洛阳。指掌收:轻而易举地收复。西京:长安。不足拔:不费力就能攻克。俱发:和回纥兵一起出击。

此举开青徐,旋瞻(zhān)略恒碣。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
青徐:青州、徐州,在今山东、苏北一带。旋瞻:不久即可看到。略:攻取。桓碣:即恒山、碣石山,在今山西、河北一带,这里指安禄山、史思明的老巢。昊天:古时称秋天为昊天。肃杀:严正之气。这里指唐朝的兵威。

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祸转”两句:亡命的胡人已临灭顶之灾,消灭叛军的大势已成。皇纲:指唐王朝的帝业。

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奸臣竟菹(jū)(hǎi),同恶随荡析。
“忆昨”一句:意思是,追忆至德元年(年)六月唐玄宗奔蜀,跑得很慌张。又发生马嵬兵谏之事。奸臣:指杨国忠等人。葅醢:剁成肉酱。同恶:指杨氏家族及其同党。荡折:清除干净。

不闻夏殷(yīn)衰,中自诛褒(bāo)(dá)。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
“不闻”两句:史载夏桀宠妺喜,殷纣王宠爱妲己,周幽王宠爱褒姒,皆导致亡国。这里的意思是,唐玄宗虽也为杨贵妃兄妹所惑,但还没有像夏、商、周三朝的末代君主那样弄得不可收拾。宣:周宣王。光:汉光武帝。明哲:英明圣哲。

(huán)桓陈将军,仗钺(yuè)奋忠烈。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
桓桓:威严勇武。陈将军:陈玄礼,时任左龙武大将军,率禁卫军护卫玄宗逃离长安,走至马嵬驿,他支持兵谏,当场格杀杨国忠等,并迫使玄宗缢杀杨贵妃。钺:大斧,古代天子或大臣所用的一种象征性的武器。微:若不是,若没有。尔:你,指陈玄礼。人尽非:人民都会被胡人统治,化为夷狄。

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tà)。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què)
大同殿:玄宗经常朝会群臣的地方。白兽闼:未央宫白虎殿的殿门,唐代因避太祖李虎的讳,改虎为兽。翠华:皇帝仪仗中饰有翠羽的旌旗。这里代指皇帝。金阙:金饰的宫门,指长安的宫殿。

园陵固有神,扫洒数不缺。煌(huáng)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园陵:指唐朝先皇帝的陵墓。固有神:本来就有神灵护卫。太宗:指李世民。宏达:宏伟昌盛,这是杜甫对唐初开国之君的赞美和对唐肃宗的期望。

参考资料:

1、 萧涤非 .杜甫诗选注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8 :82-90 .

北归至凤翔,墨制放往鄜州作。

按鄜在凤翔东北,故曰北征。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
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维时遭艰虞,朝野无暇日。
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筚。
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
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
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
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
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
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
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
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
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
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
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
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
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
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
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缀才过膝。
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
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
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
粉黛亦解包,衾绸稍罗列。
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
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
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
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
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
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
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
送兵五千人,躯马一万匹。
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
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
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
官军请深入,蓄锐可俱发。
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
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
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
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
奸臣竟葅醢,同恶随荡析。
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
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
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
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
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
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
园陵固有神,洒扫数不缺。
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杜甫的这首长篇叙事诗共有一百四十句,它像是用诗歌体裁来写的陈情表,是他这位在职的左拾遗向肃宗皇帝汇报他探亲路上及到家以后的见闻感想。它的结构自然而精当,笔调朴实而深沉,充满忧国忧民的情思,怀抱中兴国家的希望,反映了当时的政治形势和社会现实,表达了人民的情绪和愿望。

  全诗分五大段,按照“北征”,即从朝廷所在的凤翔到杜甫家人所在的鄜州的历程,依次叙述了蒙恩放归探亲、辞别朝廷登程时的忧虑情怀;归途所见景象和引起的感慨;到家后与妻子儿女团聚的悲喜交集情景;在家中关切国家形势和提出如何借用回纥兵力的建议;最后回顾了朝廷在安禄山叛乱后的可喜变化和表达了他对国家前途的信心、对肃宗中兴的期望。这首诗像上表的奏章一样,写明年月日,谨称“臣甫”,恪守臣节,忠悃陈情,先说离职的不安,次叙征途的观感,再述家室的情形,更论国策的得失,而归结到歌功颂德。这一结构合乎礼数,尽其谏职,顺理成章,而见美刺。读者不难看到,诗人采用这样的陈情表的构思,是出于他“奉儒守官”的思想修养和“别裁伪体”的创作要求,更凝聚着他与国家、人民休戚与共的深厚感情。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痛心山河破碎,深忧民生涂炭,这是全诗反复咏叹的主题思想,也是诗人自我形象的主要特征。诗人深深懂得,当他在苍茫暮色中踏上归途时,国家正处危难,朝野都无闲暇,一个忠诚的谏官是不该离职的,与他的本心也是相违的。因而他忧虞不安,留恋恍惚。正由于满怀忧国忧民,他沿途穿过田野,翻越山冈,夜经战场,看见的是战争创伤和苦难现实,想到的是人生甘苦和身世浮沉,忧虑的是将帅失策和人民遭难。总之,满目疮痍,触处忧虞,遥望前途,征程艰难,他深切希望皇帝和朝廷了解这一切,汲取这教训。因此,回到家里,他虽然获得家室团聚的欢乐,却更体会到一个封建士大夫在战乱年代的辛酸苦涩,不能忘怀被叛军拘留长安的日子,而心里仍关切国家大事,考虑政策得失,急于为君拾遗。可见贯穿全诗的主题思想便是忧虑国家前途、人民生活,而体现出来的诗人形象主要是这样一位忠心耿耿、忧国忧民的封建士大夫。

  “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诗人遥想桃源中人避乱世外,深叹自己身世遭遇艰难。这是全诗伴随着忧国忧民主题思想而交织起伏的个人感慨,也是诗人自我形象的重要特征。肃宗皇帝放他回家探亲,其实是厌弃他,冷落他。这是诗人心中有数的,但他无奈,有所怨望,而只能感慨。他痛心而苦涩地叙述、议论、描写这次皇恩放回的格外优遇:在国家危难、人民伤亡的时刻,他竟能有闲专程探亲,有兴观赏秋色,有幸全家团聚。这一切都违反他爱国的志节和爱民的情操,使他哭笑不得,尴尬难堪。因而在看到山间丛生的野果时,他不禁感慨天赐雨露相同,而果实苦甜各别;人生于世一样,而安危遭遇迥异;他自己却偏要选择艰难道路,自甘其苦。所以回到家中,诗人看到妻子儿女穷困的生活,饥瘦的身容,体会到老妻和爱子对他的体贴,天真幼女在父前的娇痴,回想到他自己舍家赴难以来的种种遭遇,不由得把一腔辛酸化为生聚的欣慰。这里,诗人的另一种处境和性格,一个艰难度日、爱怜家小的平民当家人的形象,便生动地显现出来。

  “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坚信大唐国家的基础坚实,期望唐肃宗能够中兴。这是贯穿全诗的思想信念和衷心愿望,也是诗人的政治立场和出发点。因此他虽然正视国家战乱、人民伤亡的苦难现实,虽然受到厌弃冷落的待遇,虽然一家老小过着饥寒的生活,但是他并不因此而灰心失望,更不逃避现实,而是坚持大义,顾全大局。他受到形势好转的鼓舞,积极考虑决策的得失,并且语重心长地回顾了事变以后的历史发展,强调指出事变使奸佞荡析,热情赞美忠臣除奸的功绩,表达了人民爱国的意愿,歌颂了唐太宗奠定的国家基业,从而表明了对唐肃宗中兴国家的殷切期望。由于阶级和时代的局限,诗人的社会理想不过是恢复唐太宗的业绩,对唐玄宗有所美化,对唐肃宗有所不言,然而应当承认,诗人的爱国主义思想情操是达到时代的高度、站在时代的前列的。

  综上可见,这首长篇叙事诗,实则是政治抒情诗,是一位忠心耿耿、忧国忧民的封建士大夫履职的陈情,是一位艰难度日、爱怜家小的平民当家人忧生的感慨,是一位坚持大义、顾全大局的爱国志士仁人述怀的长歌。从艺术上说,它既要通过叙事来抒情达志,又要明确表达思想倾向,因而主要用赋的方法来写,是自然而恰当的。它也确像一篇陈情表,慷慨陈辞,长歌浩叹,然而谨严写实,指点有据。从开头到结尾,对所见所闻,一一道来,指事议论,即景抒情,充分发挥了赋的长处,具体表达了陈情表的内容。但是为了更形象地表达思想感情,也由于有的思想感情不宜直接道破,诗中又灵活地运用了各种比兴方法,即使叙事具有形象,意味深长,不致枯燥;又使语言精炼,结构紧密,避免行文拖沓。例如诗人登上山冈,描写了战士饮马的泉眼,鄜州郊野山水地形势态,以及那突如其来的“猛虎”、“苍崖”,含有感慨和寄托,读者自可意会。又如诗人用观察天象方式概括当时平叛形势,实际上也是一种比兴。天色好转,妖气消散,豁然开朗,是指叛军失败;而阴风飘来则暗示了诗人对回纥军的态度。诸如此类,倘使都用直陈,势必繁复而无诗味,那便和章表没有区别了。因而诗人采用以赋为主、有比有兴的方法,恰可适应于表现这首诗所包括的宏大的历史内容,也显示出诗人在诗歌艺术上的高度才能和浑熟技巧,足以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地用诗歌体裁来写出这样一篇“博大精深、沉郁顿挫”的陈情表。

参考资料:

1、 周啸天 等 .唐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3 :458-4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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