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角断清秋,征人倚戍楼。
清秋的边地号角划断宁静,征人悠闲地倚着哨楼远望。
春风对青冢,白日落梁州。
阵阵和风吹拂着昭君坟墓,边城梁州普照着和煦阳光。
大漠无兵阻,穷边有客游。
浩瀚沙漠看不见军兵阻扰,边疆塞外也常有客人游赏。
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
蕃人的情意好像这条流水,愿永久归附中原流向南方。
调(diào)角断清秋,征人倚戍(shù)楼。
调角:犹吹角。断:占尽。戍楼:防守的城楼。
春风对青冢(zhǒng),白日落梁州。
春风:指和煦凉爽的秋风。青冢:指西汉王昭君的坟墓。白日:灿烂的阳光。梁州:当时指凉州,在今甘肃境内。
大漠无兵阻,穷边有客游。
大漠:一作“大汉”。穷边:绝远的边地。
蕃(bō)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
蕃:指吐蕃。情:心情。似:一作“如”。
诗篇一展开,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边塞军旅生活的安宁图景。首句“调角断清秋”,“调角”即吹角,角是古代军中乐器,相当于军号;“断”是尽或占尽的意思。这一句极写在清秋季节,万里长空,角声回荡,悦耳动听。而一个“断”字,则将角声音韵之美和音域之广传神地表现出来;“调角”与“清秋”,其韵味和色调恰到好处地融而为一,构成一个声色并茂的清幽意境。这一句似先从高阔的空间落笔,勾勒出一个深广的背景,渲染出一种宜人的气氛。次句展现“征人”与“戍楼”所组成的画面:那征人倚楼的安闲姿态,像是在倾听那悦耳的角声和欣赏那迷人的秋色。不用“守”字,而用“倚”字,微妙地传达出边关安宁、征人无事的主旨。
颔联“春风对青冢,白日落梁州”,“春风”,并非实指,而是虚写。“青冢”,是汉朝王昭君的坟墓。这使人由王昭君和亲的事迹联想到目下边关的安宁,体会到民族团结正是人们长期的夙愿,而王昭君的形象也会像她墓上的青草在春风中摇荡一样,长青永垂。“梁州”,当指“凉州”。唐梁州为今陕西南郑一带,非边地,而曲名《凉州》也有作《梁州》的,故云。凉州,地处今甘肃省内,曾一度被吐蕃所占。王昭君的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南,与凉州地带一东一西遥遥相对。傍晚时分,当视线从王昭君的墓地又移到凉州时,夕阳西下,余辉一片,正是一派日丽平和的景象。令人想见,即使在那更为遥远广阔的凉州地带,也是十分安定的。
颈联“大漠无兵阻,穷边有客游”,“大漠”和“穷边”,极言边塞地区的广漠;而“无兵阻”和“有客游”,在“无”和“有”、“兵”和“客”的对比中,写明边关地区,因无蕃兵阻挠,所以才有游客到来。这两句对于前面的景物描写起到了点化作用。
末联两句“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运用生动的比喻,十分自然地抒写出了作者的心愿,使诗的意境更深化一步。“此水”不确指,也可能指黄河。诗人望着这滔滔奔流的河水,思绪联翩。他想:蕃情能像这大河一样,长久地向南流入中原该多好啊!这表现出诗人渴望民族团结的愿望。
全诗抒写诗人于边关的所闻、所见、所望、所感,意境高阔而深远,气韵直贯而又有抑扬顿挫,运笔如高山流水,奔腾直下,而又回旋跌宕,读来回肠荡气,韵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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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
大清早,宫妃们在十二楼打扮梳妆;登上望仙楼台,盼望着临幸的君王。
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
兽形门环紧锁宫门,内心十分凄怆;铜龙漏斗越滴越慢,坐待更觉日长。
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发髻梳理完毕,还要对镜反复端详,重换一件罗衣,注意加熏一些香料。
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
远远看见,正殿闪动人影启开珠帘;看见短袍绣裤宫女,正在打扫御床。
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
十二楼:指一清早宫人就在梳妆以待幸。望仙楼:意谓望君如望仙。
锁衔(xián)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lòu)长。
水滴铜龙昼漏长:指铜壶滴漏,古时计时仪器。
云髻(jì)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遥窥(kuī)正殿帘开处,袍袴(kù)宫人扫御床。
袍袴宫人:指穿着衣袴的宫女。
宫怨是唐诗中屡见的题材。薛逢的这首《宫词》,从望幸着笔,刻画了宫妃企望君王恩幸而不可得的怨恨心理,情致委婉,有其独特风格。
诗的首联,即点明人物身份和全诗主旨:“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十二楼”、“望仙楼”皆指宫妃的住处。《史记·封禅书》记,方士言“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于执期”;又,《旧唐书·武宗本纪》记,“会昌五年作望仙楼于神策军”。诗中用“十二楼”、“望仙楼”代指宫妃的住所,非实指,是取其“候神”、“望仙”的涵义。这两句是说,宫妃们在宫楼之上,一大早就着意梳妆打扮,象盼望神仙降临一样企首翘望着君王的恩幸。
颔联通过对周围环境的渲染,烘托望幸之人内心的清冷、寂寞:“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这两句说,宫门上那兽形门环被紧紧锁住,那龙纹漏壶水滴声声。上句“冷”字,既写出铜质门环之冰凉,又显出深宫紧闭之冷寂,映衬出宫妃心情的凄冷。下句“长”字,通过宫妃对漏壶中没完没了的滴水声的独特感受,刻画出她昼长难耐的孤寂无聊的心境。 颈联通过宫妃的着意装饰打扮,进一步刻画她百无聊赖的心理。“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是说刚刚梳罢那浓密如云的发髻,又对着镜子端详,惟恐有什么不妥贴之处;想再换一件新艳的罗衣,又给它加熏一些香气。这一联将宫妃那盼望中叫人失望、失望中又怀着希望的心理状态,刻画得十分逼真。“望”的时间越长,越叫人心情难堪,说是没指望吧,又怀着某种期待;说是有希望吧,望眼欲穿,实在渺茫。罢梳复又对镜,换衣重又添香,不过是心情烦乱无聊和想望之极的写照。
末联写宫妃“望”极而怨的心情,不过这种怨恨表达得极其曲折隐晦:“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袍袴”,指穿短袍绣袴的宫女。“遥窥”二字,表现了妃子复杂微妙的心理:我这尊贵的妃子成日价翘首空望,还倒不如那洒扫的宫女能接近皇帝!又表明,君王即将临幸正殿,不会再来的了。似乎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怨隐隐地透露出来。
这首诗对人物心理状态的描写极其细腻、逼真。自首联总起望幸之意后,下三联即把这种“望”的心情融于对周围环境的描画、对人物动作的状写和对人物间的处境的反衬之中,生动地反映了宫妃们的空虚、寂寞、苦闷、伤怨的精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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铙吹喧京口,风波下洞庭。
铙歌鼓吹喧响于京口,乘风破浪扬帆向洞庭。
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舲。
经过赭圻城和赤岸山,击水向沅湘驾着轻舲。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夕阳西沉后江湖浪白,潮水涌来时天地映青。
明珠归合浦,应逐使臣星。
明珠又回到合浦海域,定是追随着使臣之星。
参考资料:
1、 邓安生 等.王维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0:154-155铙(náo)吹喧京口,风波下洞庭。
铙吹:即铙歌。军中乐歌。为鼓吹乐的一部。所用乐器有笛、觱篥、箫、笳、铙、鼓等。京口:唐润州治所,即今江苏镇江市,位于长江边。公元209年,孙权把首府自吴(苏州)迁此,称为京城。公元211年迁治建业后,改称京口镇。东晋、南朝时称京口城。为古代长江下游的军事重镇。风波:风浪。洞庭:即洞庭湖,位于今湖南省,古由京口沿江而上,过洞庭,经湘水,可抵桂州。
赭(zhě)圻(qí)将赤岸,击汰(tài)复扬舲(líng)。
赭圻:山岭名。在今安徽繁昌县西北。晋桓温曾于其麓筑赭圻城。赤岸:山名。在江苏六合东南。击汰:拍击水波。亦指以桨击水,划船。扬舲:犹扬帆。舲是有窗的船,扬舲谓划船快速前进。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明珠归合浦,应逐使臣星。
合浦:古郡名。汉置,郡治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合浦县东北,县东南有珍珠城,又名白龙城,以产珍珠著名。使臣星:即使星。
参考资料:
1、 邓安生 等.王维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0:154-155这是一首送别诗。邢桂州指邢济。
首句写京口(即今日镇江)送别场景,“铙吹喧京口”,钟鼓齐鸣,运用通感,以听觉感受来写视觉形象,一个“喧”字表现了送别场面之热烈壮观。“风波下洞庭”,这一句点明邢济取水路前往桂州,一个“下”字勾划出了由江入湖、扬帆直济之气势。首联不落渲染离情别绪的窠臼,反而写得意气昂扬,而惜别感情则隐含于中,“风波下洞庭”一句,表现出了诗人目送孤帆碧天、望尽风烟洞庭的深情,感情含蓄而沉着。
“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舲”颔联承上联写路途所见。“赭圻”为地名(今安徽繁昌县西),“赤岸”亦为地名,可能在桂州境内。这两句诗看似平铺直叙,实则颇具匠心“赭”、“赤”都是暗色调,与诗歌昂扬奋发的风格和谐统一。“击汰”意谓击水,“扬舲”即开船,语出《楚辞》:“乘舲船兮余上沅,齐吴榜以击汰”,这一句化用成句,如盐入水,非常巧妙。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颈联笔势陡转,以飞动之笔触写江湖风光。日落时湖光与落日余辉融成一片耀眼的白色,碧波滚滚而来时,整个天地又仿佛都染成了青色。“白”、“青”二字以水墨写五彩,以简淡含灿烂,正显出诗人炉火纯青之功力。
“明珠归合浦,应逐使臣星”,尾联化用两个典故,表达企盼祝愿之情。“珠归合浦”化用后汉孟尝故事。《后汉书》载:“孟尝迁合浦太守,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趾比境,尝通商贩,贸籴粮食。先时宰守并多贪秽,诡人采求,不知纪极,珠遂渐徙于交趾郡界,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食,贫者饿死于道。尝到官,革易前弊,求民利病,曾未逾岁,去珠复还。百姓皆反其业,商贾流通。”“使臣星”之典亦出《后汉书》:“和帝即位,分遣使者,皆微服且单行,各至州县,观采风谣。使者二人当到益都。投李郃候舍。时夏夕露坐,郃因仰视,问曰:‘二使君发京师时,宁知朝廷遣二使耶?’二人默然,惊相视曰:‘不闻也!’问何以知之。郃指星示云:‘有二使星向益州分野,故知之耳。’”这两句意思是:邢济的赴任,将会使桂州出现安居乐业的局面。这一联用典既切合人物身份,又紧扣当地故实,表达了诗人劝勉友人为官清廉、造福百姓的良好愿望,而措辞不卑不亢、真诚恳切,十分“得体”。
参考资料:
1、 《唐诗鉴赏辞典补编》.四川文艺出版社,1990年6月版,第118-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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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关宋玉有微辞,却是襄王梦觉迟。
并非是宋玉喜欢隐喻托讽常常有微辞,而是楚襄王沉迷艳梦醒来得实在太迟。
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
自从那惊世名作《高唐赋》写成传开之后,有关楚天云雨的诗章被认为全都可疑。
参考资料:
1、 郑在瀛.李商隐诗全集 汇编汇注汇校:崇文书局,2015:4002、 萧枫.唐诗宋词元曲 二:线装书局,2002:7403、 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出版社,2010:720非关宋玉有微辞,却是襄(xiāng)王梦觉迟。
关:涉及。宋玉:战国楚辞赋家,事楚襄王。微辞:以委婉含蓄的言辞托讽。襄王:楚襄王。
一自高唐赋(fù)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
楚天云雨:后以云雨指代男女合欢之事。此指表现男女爱情的作品。
参考资料:
1、 郑在瀛.李商隐诗全集 汇编汇注汇校:崇文书局,2015:4002、 萧枫.唐诗宋词元曲 二:线装书局,2002:7403、 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出版社,2010:720这首即事议论之诗,借宋玉以写自己,含蓄深刻而措辞委婉。
诗的前两句是说,并非宋玉特别喜爱隐舍不露的言辞托讽,正是因为襄王沉迷艳梦,迟迟不醒,这就暗示自己确有微辞托讽之作,而且是事出有因,不得不然。后两句是说,自从《高唐赋》问世以后,凡是描写男女情爱的作品便都值得怀疑为别有托讽了。这就暗示说,诗人自己另一部分写男女情爱的诗作并不一定另有寄托,但人们因为受了微辞托讽的《高唐赋》式作品的影响,便都怀疑它们有所寄托了。李商隐用“尽堪疑”的词语,是想表明这种“疑”事出有因,同时又是想表明这种笼统的疑并不符合实际。
李商隐与宋玉,都属于多情才子、沦落文人一类。由于遭际相似,李商隐的偏爱宋玉,更多表现为自叹与自伤。李商隐在当时境遇之中,常常是“无悰托诗遣,吟罢更无悰”(《乐游原》)。深曲浓重的愁思,沉缅绵邈的情感,产生了“楚天云雨俱有托”的艺术表达和追求。诗人的拳拳之心应当得到后人的理解。然而诗人非但没有得到时人的理解,更被置之于无端的猜测和粗暴的责难之中。后二句“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既是辩说其诗并非篇篇寄寓世事,也是讥诮世人无知,徒然疑忌,其中更有“才命两相妨”、“多情岂自由”的伤感。
参考资料:
1、 安焕章.李商隐诗歌导读:广陵书社,2015:234-2352、 宋绪连.三李诗鉴赏辞典: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1035-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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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我自从成为有罪的人,住在这个州里,就常常恐惧不安。如有空闲时间,就慢慢地行走,无拘束地游玩。每日和那些同伴,上高山,入深林,走到曲折溪流的尽头。幽僻的泉水,奇异的山石,没有一处僻远的地方不曾到过。到了目的地就分开草而坐下,倒尽壶中酒,一醉方休。醉了就互相枕着睡觉,睡觉了就做梦。心里有向往的好境界,梦里也就有(在这种境界中获得的)相同的乐趣。睡醒了就起来,起来了就回家。我以为凡是这个州的山有奇特形状的,我都游过了;可是我还未曾知道西山的奇异特别。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我因坐在法华寺西亭,眺望西山,才指点着觉得它奇特。于是命令仆人渡过湘江,沿着染溪,砍伐荆棘,焚烧乱草,一直到山顶才停下。(我们随后)攀援登上山顶,随意坐下观赏,附近几个州的土地,就全在我们的坐席之下了。这几州的地势高低不平,高处是深山,低处是洼地,像蚁封,像洞穴,(看上去)只有尺寸之远,实际上有千里之遥。(这为千里之内的景物)聚集、紧缩、累积在眼下,没有什么能够隐藏。青山萦回,白水缭绕,外与天边相接。向四面望去都是一样的景象。(登上山顶)然后才知这座山的特别突出,与小土丘不一样。辽阔浩渺啊与天地间的大气合一而不能得到它的边际,悠然自得啊和大自然交游而不知它的尽期。(于是我们)拿起酒杯斟满酒,喝得东倒西歪地进入醉态,不知太阳下了山。灰暗的暮色,由远而至,直到看不见什么了还不想返回。(我只觉得)思想停止了,形体消散了,与自然界万物不知不觉地融为一体了。(游过西山)然后才知我以前不曾真正游赏过,真正的游赏是从这里开始的。所以我把这次西山之游写成文章以记载下来。这一年是元和四年。
参考资料:
1、 宋绪连 .唐宋八大家散文 广选 新注 集评 柳宗元卷 :辽宁人民出版社 ,1996 :142-146 .2、 吕晴飞 .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 :中国妇女出版社 ,2001 :259 . 自余为僇(lù)人,居是州,恒惴(zhuì)栗(lì)。其隙(xì)也,则施(yí)施(yí)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僇人:同“戮人”,受过刑辱的人,罪人。作者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为永州司马,故自称僇人。僇,通“戮”,耻辱。是州:这个州,指永州。恒:常常。惴栗:恐惧不安。惴,恐惧。栗,发抖。此意为害怕政敌落井下石。其:如果,连词。隙:指空闲时间。施施而行:慢慢地行走。施施,慢步缓行的样子。漫漫而游:无拘无束地游。漫漫,不受拘束的样子。日:每日,时间名词作状语。其徒:那些同伴。徒,同一类的人,指爱好游览的人。穷:走到尽头。回溪:曲折溪流。幽泉:深僻的泉水。无远不到:没有一处僻远的地方不曾到过。披草:分开草。披,用手分开。倾壶:倒尽壶里的酒。倾,倒出来。更相:互相。意有所极,梦亦同趣:心里有向往的好境界,梦里也就有相同的乐趣。所极,所向往的境界。极,至,向往。趣:同“趋”,往、赴。觉:睡醒。以为:认为。异态:奇特的形状。未始:未曾。怪特:奇异特别。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zhuó)榛(zhēn)莽(mǎng),焚茅茷(fá),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jī)踞(jù)而遨(áo),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rèn)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yá)然洼(wā)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cù)累积,莫得遁(dùn)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lǒu)为类。悠悠乎与颢(hào)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shāng)满酌(zhuó),颓(tuí)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今年:指元和四年(809年)。法华:指法华寺,在原零陵县城东山之上。西亭:在法华寺内,为柳宗元所建,他经常在这里游赏山景,饮酒赋诗。始:才。指异之:指着它觉得它奇特。指,指点。异,觉得······奇特。湘江:应为潇水。潇水流经永州城西,至萍州才与湘江汇合。缘:沿着。染溪:又作“冉溪”,柳宗元又称为“愚溪”,是潇水的一条小支流。斫:砍伐。榛莽:指杂乱丛生的荆棘灌木。茅茷:指长得繁密杂乱的野草。茷,草叶茂盛。穷山之高而止:一直砍除、焚烧到山的最高处才停止。穷,尽,指把榛莽、茅茷砍除、焚烧尽。箕踞:像簸箕一样地蹲坐着。指坐时随意伸开两腿,像个簸箕,是一种不拘礼节的坐法。正规坐法,屁股要压在脚后跟上,两腿不能伸直。箕,簸箕。踞,蹲坐。遨:游赏。土壤:土地,指地域。衽席:坐垫、席子。其:代词,指上句“数州之土壤”。岈然:高山深邃的样子。岈,《广韵》:“岈,蛤岈,山深之状。”洼然:深谷低洼的样子。“岈然”承“高”,“洼然"承“下”。垤:蚁封,即蚂蚁洞边的小土堆。“若垤”承“岈然”,“若穴”承“洼然”。尺寸千里:(从西山顶上望去)只有尺寸之远,实际上有千里之遥。攒:聚集在一起。蹙:紧缩在一起。累积:堆积。莫得:没有什么能够。莫,没有什么,代词。得,能。遁隐:隐藏。萦青缭白:青山萦回,白水缭绕。作者为了突出“萦”“缭”景象,有意把主谓式变成动宾式。白,指山顶所见潇、湘二水。际:接近。四望如一:向四面望去都像一样的。是山:这座山,指西山。特立:特别突出。培塿:小土堆。悠悠乎:辽阔浩渺啊。灏气:同“浩气”,指天地间的大气。俱:在一起。涯:边际。洋洋乎:悠然自得啊。造物者:创造万物的天地,指大自然。引觞:拿起酒杯。满酌:斟满酒。颓然:东倒西歪地。颓,跌倒。就:接近,进入。苍然:灰暗的样子,这里是形容傍晚的天色。犹:还,仍然。心凝:思想停止了(不再想任何事情)。形释:形体消散了(忘掉了自己的存在)。万化:万物变化,指自然界万物。冥合:不知不觉地融合为一体。向:以前。未始游:不曾(真正)游赏过。于是:从这里。为之文:把这次西山之游写成文章。之,代指西山之游,是动词“为”的间接宾语。志:记载下来。是岁:这一年。元和:唐宪宗李纯年号。
参考资料:
1、 宋绪连 .唐宋八大家散文 广选 新注 集评 柳宗元卷 :辽宁人民出版社 ,1996 :142-146 .2、 吕晴飞 .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 :中国妇女出版社 ,2001 :259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这篇文章它的立意也好,布局也好,都和题目“始得”二字有密切关系。全文五次或明或暗点出“始得”之意。文章内容是写发现并且宴游的经过,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感受。具体安排是,先写游西山的情形,再写游西山的经过和感受。这样文章自然而成两段。
第一段写始游西山时的心情及对西山景色总的评价:怪特。作者自称为“僇人”,即有罪之人。用“恒惴僳”(常常惊恐不安)三字概括自己被贬后的心情。这三个字既是作者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又同下文游西山时陶醉一于自然美的欣喜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开头,包含了许许多多长久积压在内心的悲愤心情,当然其中就有一种无声的抗议。自己是这样一种罪人的特殊身份,柳氏自被贬永州,时时感到屈辱、压抑,政治上失败,才华得不到施展,平生的抱负无法实现,于郁闷痛苦之中,处在这样一种特殊的处境里,怀有这样的心情,因此当他游山玩水的时候,那种感受自然同那些风流闲雅的士大夫很不相同。他是要在游览中,排解内心的忧愤,在游览中忘却现实处境,想在精神上寻找某种寄托。因此,这个开头也是他游山玩水的缘由。首先写行动,在“行”“游”两个动词前面,作者故意用了“施施”“慢慢”两个重叠的形容词。“施施”“慢慢”,是漫步走着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外在动作。通过外在动作的描写,实际上表现了作者在游览的时候,一种寂寞、愁闷的、无可无不可的精神状态。“日与其徒······无远不到”写始游西山前之所见,“到则披草而坐······起而归”写当时之所为和所感。“意有所极,梦亦同趣”—意想中所到的境界,做梦也走到这种境界,这句话透露了作者表面上似乎沉醉于山林美酒之中,实际上内心深处的郁闷并未得到排解。哲时得不到施展的抱负仍然是梦寐以求,他希图借游乐饮酒以求忘优的目的没有达到。
“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这几句说,我自以为永州的山水凡有点特别形态的,都被我游遍了,却从来不知道西山的奇特和怪异。而且这里“怪特”二字,又概括了西山的情态。作者之前没有看到西山、游览西山,所以说“未始知西山怪特”。这是从反面来扣住题目里“始得”二字。简洁的几笔,小结了作者游西山前的感受,以及发现西山景色怪特时的欣喜,承上启下,自然地引出下文。
第二段正面写游西山的情景,这段文字紧紧围绕着“始”字展开。九月的一天,他坐在法华寺西亭上,远望西山,“始指异之”。西山之“异”吸引着他,于是命仆人带路,渡过湘江,沿着染澳,砍伐灌木杂草,焚烧枯落草叶,披荆斩棘,一直攀登到西山的最高处。居高临下,放眼远望,‘数州之土壤皆在衽之下”。下面一段用反衬的方法描写西山之高:“岈然洼然”,是颇为形象的摹状;“若垤若穴”,是十分贴切的比喻。用“尺寸”和“千里”构成强烈对照,干里以内的景物,仿佛容纳于尺寸之幅内,都聚拢在眼底。再向四周望去,“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身边青烟白云缭绕,仿佛同天空连为一体,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景色都是这徉。这绘声绘色的描写使读者也好像身临其境。有了这种亲身的体验,然后始知“是山之特立”,和那些小土山不能同日而语。
面对眼前奇异的景观,作者胸怀顿觉开阔。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油然而生:广大得如同浩气看不到它的边际。欣喜满意地同天地交游而设有尽期。于是“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以至于暮色降临也浑然不觉,仍不愿归去。此时作者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己凝结,形体似乎已消散,他整个儿地同不停地运动变化着的万物融合在一起,达到了物我合而为一的忘我境界。然后才明白以前自以为“无远不到”“皆我有也”,其实并未真正游过,而真正的游赏应视作现存“始得西山”才开始。作者这个体验十分宝贵,是他精神上升华到一个新的境界的表现,他从政治,七的失败、被贬滴的一度消沉,开始解脱出来,看到了希望,找到了出路。这是他始游西山的最大收获。因此他写了这篇游记。最后说明游览时间。
这篇游记语言清丽,结构完整,景和情完全融为一体,写景重在写意抒情深沉而含蓄。
参考资料:
1、 宋绪连 .唐宋八大家散文 广选 新注 集评 柳宗元卷 :辽宁人民出版社 ,1996 :142-146 .2、 吕晴飞 .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 :中国妇女出版社 ,2001 :259 .3、 陈振鹏 张培恒 .古文鉴赏辞典 :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1 :1053-1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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