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多病偶求欢,客袖侵霜与烛盘。
我像淮阳太守汲黯经常卧病,偶而喝杯酒解忧愁,客居异乡衣袖上结满清霜,只有与灯烛作伴。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
台阶下的积雪像是堆簇着的洁白的梨花,明年又有谁在此凭依栏杆?
参考资料:
1、 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675-6762、 杨佐义.全唐诗精选译注(下).长春:长春出版社,2000:409淮(huái)阳多病偶求欢,客袖(xiù)侵霜与烛盘。
淮阳多病:用汉代汲黯自喻。求欢:指饮酒。霜:在这里含风霜、风尘之意。与:对,向。
砌(qì)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lán)干。
砌:台阶。谁此:谁人在此。阑干:即栏杆。
参考资料:
1、 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675-6762、 杨佐义.全唐诗精选译注(下).长春:长春出版社,2000:409“淮阳多病偶求欢”,在这句诗中诗人以汲黯自比,正是暗示自己由于耿介直言而被排斥出京的。“偶求欢”的“欢”,指代酒,暗点诗题“饮”字,表明诗人愁思郁积,难以排遣,今夜只好借酒浇愁,以求片刻慰藉。这一句语意沉痛而措辞委婉。第二句“客袖侵霜与烛盘”,进一步抒写作客他乡的失意情怀。天寒岁暮,秉烛独饮,形影自伤,愤悱无告,更觉寂寞悲凉。“霜”,不仅与“初冬”暗合,更暗示作者心境的孤寒。“客袖”已见乡思之切,“侵霜”更增迁徙之苦,只此四字,总括了多年来的游宦生涯所饱含的辛酸。“烛盘”,则关合题面中的“夜饮”,真是语不虚设。寥寥七字,勾勒出一个在烛光下自斟自饮、幽独苦闷的诗人形象。
上两句写室内饮酒,第三句忽然插入写景:“砌下梨花一堆雪”,是独具匠心的。看来诗人独斟独饮,并不能释忧解愁。于是他罢酒辍饮,凭栏而立,但见朔风阵阵,暮雪纷纷,那阶下积雪象是堆簇着的洁白的梨花。此处看似纯写景色,实则情因景生,寓情于景,包孕极为丰富。诗人烛下独饮,本已孤凄不堪,现在茫茫夜雪更加深了他身世茫茫之感,他不禁想到明年此时又不知将身在何处。“明年谁此凭栏杆?”这一反问,凝聚着诗人流转无定的困苦、思念故园的情思、仕途不遇的愤慨、壮志难酬的隐痛,是很能令人深思。
此诗首句用典,点明独酌的原因,透露出情思的抑郁,有笼盖全篇的作用。次句承上实写夜饮,在叙事中进一步烘托忧伤凄惋的情怀。第三句一笔宕开,用写景衬托一下,不仅使全诗顿生波澜,也使第四句的感叹更其沉重有力。妙在最后又以问语出之,与前面三个陈述句相映照,更觉音情顿挫,唱叹有致,使结尾有如“撞钟”,清音不绝。明胡震亨说: “牧之诗含思悲凄,流情感慨,抑扬顿挫之节,尤其所长。”玩味此诗,庶几如此。
参考资料:
1、 肖剑.唐诗鉴赏大典.北京:长征出版社,1999 :1583送客饮别酒,千觞无赭颜。
满怀凄苦饮酒送别朋友,千杯下肚脸上醉形不留。
何物最伤心?马首鸣金环。
什么东西最教伤心痛苦?马行环佩叮当人将分手。
野色浩无主,秋明空旷间。
荒野景色浩渺无人管束,天高地远秋来气爽风柔。
坐来壮胆破,断目不能看。
茫茫原野好像失去主宰,只剩下空寂旷远的黄秋。
行槐引西道,青梢长攒攒。
官槐排列引向西行的道路,簇集的青青树梢望不到尽头。
韦郎好兄弟,叠玉生文翰。
韦郎真是好兄弟知心朋友,文笔精妙字字珠玉文章锦绣。
我在山上舍,一亩蒿硗田。
荒山上有我寒酸简陋住处,一亩薄田蓬蒿丛生稻麦无收。
夜雨叫租吏,春声暗交关。
下雨的夜晚差吏催租呼叫,与舂米声交错相杂吵扰不休。
谁解念劳劳?苍突唯南山。
韦郎远去谁了解我的酸楚?只有突兀的南山与我同苦忧。
参考资料:
1、 冯浩非 徐传武.李贺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210-212送客饮别酒,千觞(shāng)无赭(zhě)颜。
觞:古代酒器。赭颜:因酒醉而脸红。
何物最伤心?马首鸣金环。
金环:马络头上的铜环。
野色浩无主,秋明空旷间。
浩无主:因友人远去而感到原野也像失去了主宰般的惆怅。
坐来壮胆破,断目不能看。
坐来:顷刻,顿时。断目:目断。一作“新月”。
行槐引西道,青梢长攒(zǎn)攒。
“青梢”句:一作“青松稍长攒”。青梢,指槐树。攒攒,聚集的样子。
韦郎好兄弟,叠玉生文翰。
叠玉:联璧意。生文翰:文章有光彩。文翰,文章,文辞。
我在山上舍,一亩蒿(hāo)硗(qiāo)田。
蒿硗田:田之多石者。蒿,碻之误也。
夜雨叫租吏,春声暗交关。
春声:一作“舂声”。交关:交错。
谁解念劳劳?苍突唯南山。
劳劳:忧怆的心情。一作“劳苦”。苍突:苍翠而突兀。南山:终南山。
参考资料:
1、 冯浩非 徐传武.李贺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210-212这是一首送别诗,抒写作者与韦仁实兄弟的情谊,写得很有感情。
全诗可分两大部分。前十二句写伤离别。开篇迅即点题,写“送客”。送别时心情凄苦,故饮千杯而面无红色,“何物最伤心”句,唤起下文,载着韦氏兄弟的马匹已经驰去,马络头上的铜环鸣响,最能使送别人伤心。“野色浩无主”以下六句,描写送别地之景物,秋时天高气爽,野色辽阔,无人管领,斯人已去,空留旷野。目断远处,不胜惆怅,顿时使人心碎胆破。此时只有一行行官槐的青树梢簇聚着,伸向西去的官道上。景物描写中饱含着诗人送别时凄苦的心绪和眷恋的情思。“韦郎好兄弟”已经远去,回想起他们文笔精妙,字字如积叠的美玉,很觉惋惜,不能再和他们说诗论文,徒增伤感。
“我在山上舍”以下六句突然运用转笔,转写自己,慨叹自己困守不遇。先写家园土地之贫瘠,次写催租吏之困扰,夜雨中,催租吏的叫骂声和舂稻声交织在一起。“夜雨叫租吏,春(舂)声暗交关”二句刻画出催租吏雨夜上门催逼租税,农家被迫连夜舂米的辛苦景象,勾勒出当时社会现实的一个侧影。最后二句说,有谁能像韦氏兄弟那样经常怜念我忧怆的心情呢?唯有苍翠突兀的南山陪伴着我。用问语收结,给人以悠然不尽的想象空间,更具含蓄美。结尾与开篇遥相呼应,韦氏兄弟与自己交谊深厚,所以离别时倍感伤心。
全诗由饮别到送行,到惜别,到思念,并同自己的困境结合起来,真挚,凄婉,感人。
参考资料:
1、 闵泽平.李贺全集汇校汇注汇评.武汉:崇文书局,2015:50-512、 吴企明 编选.李贺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19-21高馆张灯酒复清,夜钟残月雁归声。
高大的客馆里灯火通明酒也清,直饮至夜钟响归雁鸣的月落时分。
只言啼鸟堪求侣,无那春风欲送行。
只说是啼鸟要求友朋,无奈那春风里要为您送行。
黄河曲里沙为岸,白马津边柳向城。
黄河曲里沙为黄河岸,白马津边柳向白马城。
莫怨他乡暂离别,知君到处有逢迎。
不要为他乡离别而难过,知道您到处会有人逢迎。
参考资料:
1、 章培恒,安平秋,马樟根主编;谢楚发译注.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 高适岑参诗选译 修订版:凤凰出版社,2011.05:第35页2、 陈友琴主编;段占学选注.少年背诵唐诗三百首:北京古籍出版社 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1992.12:第141页高馆张灯酒复清,夜钟残月雁(yàn)归声。
司士:官名。唐代州县设司士参军及司土,掌管工役事务。张灯:摆设灯火。清:指酒的清醇。雁归声:指雁归飞时的叫声。
只言啼鸟堪(kān)求侣,无那春风欲送行。
堪:能。求侣:呼唤同伴。无那:无奈、无可奈何。
黄河曲里沙为岸,白马津(jīn)边柳向城。
黄河曲:黄河湾。白马津:古代黄河津渡名,在今天河南省滑县东北。
莫怨他乡暂离别,知君到处有逢(féng)迎。
逢迎:迎接的意思。
参考资料:
1、 章培恒,安平秋,马樟根主编;谢楚发译注.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 高适岑参诗选译 修订版:凤凰出版社,2011.05:第35页2、 陈友琴主编;段占学选注.少年背诵唐诗三百首:北京古籍出版社 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1992.12:第141页首联写馆舍夜宴。首句点高馆张灯夜宴,酒清香洌,见待客之殷勤,次句连用“夜钟”“残月”“雁归声”三个与夜间及别离相关的意象,既显示时间之推移与宴席时间之长,又渲染浓郁的别离气氛。三种意象,或诉之视觉,或诉之听觉,但都带有凄清、寂寥的色彩韵味。
次联明点送别。上句用典,“钟鸟堪求侣”,是说庆幸自己能够结识韦司士这样的才士为新交。“钟鸟”虽非实写,却关合春天的季候,与下句“春风”,一虚一实,正成对应。下句实指韦司士在这美好的春天将要离此继续前行。不说朋辈送别,而言“春风欲送行”,将“春风”人格化,写出了朋友送别的温煦情意,设想新颖,诗味浓郁。妙在上下两句的开头,分别用“只言”“无那”两个虚词相勾连,既突出渲染了“乐莫乐兮新相知”的喜悦和乍会旋别的无奈,又构成了一气旋折的意致韵味,在流利俊逸的语调中蕴含着浓郁的人情味。吟诵品味这行云流水般的诗联,眼前会鲜明地浮现出诗人风流俊赏、神采清逸的自我形象。
腹联是对韦司士行程所经的想象。唐时滑州州治白马城在黄河南岸。韦司士离此北去,头一站便是黄河岸边的白马津渡,故别后行程首先便写到“黄河曲”“白马津”。这一联写景,只用淡笔轻点,不施浓墨重彩,不加渲染刻画,但却显现出一种天然的风韵。评家或讥其景中无情,实则诗人此处并没有着意寓情于景,他只是要通过轻描淡写来构成一种摇曳生姿的情致。黄培芳说它是“盛唐高调”,倒是比较准确地道出了它的浑成自然而不刻露的韵致。
尾联是对被送对象前路的祝愿,反结“别”字。“他乡暂离别”、“到处有逢迎”,说明韦司士此次在滑州是途中暂时停留,前路尚有逢迎与离别,就像在滑州有短暂的聚会与别离一样。但诗人却以体贴对方感情的口吻说:“希望韦司士不要因他乡的这次暂别而怨怅,因为前路方长,我深知你的为人和才名,你到处都会受到当地主人的热情接待与欢迎。”这就不但将伤别化解为对前路处处有逢迎的热情祝愿和乐观展望,而且对韦司士的为人作了热情的赞颂。这样的结尾,充满了乐观的情调,体现出鲜明的时代气息。
参考资料:
1、 刘学锴撰.唐诗选注评鉴 上卷:中州古籍出版社,2013.09:第478页从事有示愈以《荆谭酬唱诗》者,愈既受以卒业,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好之,则不暇以为。
今仆射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常侍杨公,领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奇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闾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铿锵发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钜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苟在编者,咸可观也。宜乎施之乐章,纪诸册书。”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谭酬唱诗序》。
从事有示愈以《荆谭酬唱诗》者,愈既受以卒业,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好之,则不暇以为。
裴公的随从官员当中,有个人拿着《荆潭唱和诗》让我来看,我接过来诵读一遍,就仰起头说道:“太平安定的曲调平淡浅薄,可是忧愁伤感的歌声深刻精彩;欢乐愉快的文辞难以写好,可是穷困痛苦的作品容易成功。因此,文学创作,常常出自漂泊异乡、隐居山林的人士。至于那般王侯显贵,官高禄厚,得意洋洋,不是自来擅长而又爱好作诗,那就没有功夫弄这个。
今仆射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常侍杨公,领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奇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闾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铿锵发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钜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苟在编者,咸可观也。宜乎施之乐章,纪诸册书。”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谭酬唱诗序》。
如今裴公任荆南节度使,开辟镇守荆州地区,统辖九郡;常侍杨公,领有湖南一带,土地长两千里。他们两位,推行德政、执行刑罚都很努力,所得爵位俸禄也都极高。而且竟然还能留心研究文学艺术并且写作很下功夫,把文才运用在吟诗作赋上,往来不绝,有唱就和,搜寻奇字挑选怪词,精心雕琢文字,要与穿布衣、束皮带、住在里巷、生活困苦、专心写作的贫士争个高低。他们两位所写诗篇,音调铿锵,犹如金石之声,深刻精彩,足以感动鬼神,真是人们所说的才能全面、能力高超的诗人呀。两个幕府的随从官员,以及下属官吏,也都跟着他们的长官写了和诗,只要编进诗集的,都是值得一看的。这些诗篇,谱上乐曲,抄成书册,是应当的。”这位随从官员说:“您的话说得对。”禀告裴公,让我写下来作为《荆潭唱和诗》序。
参考资料:
1、 陈霞村,阎凤梧著.唐宋八大家文选 上:三晋出版社,2008.08:第50-52页 从事有示愈以《荆谭酬唱诗》者,愈既受以卒业,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jī)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好之,则不暇以为。
荆潭唱和诗:裴均、杨凭唱和的诗集。裴均:字君齐,河东郡人,唐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年)至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出任荆南节度使。杨凭:字虚受,唐德宗贞元十八年至唐顺宗永贞元年(805年),出任湖南观察使。裴、杨二人及其僚属,公务之余,诗歌唱和,编成一集。今已佚。从事:州郡长官自任的随从官员,幕僚。示:让……看。卒业:诵读全书。音:古代诗歌都能按曲歌唱,所以诗歌也可称“音”。要妙:精微的样子。羁旅:旅客。草野:指代山林隐士。不暇:没有空闲。
今仆(pú)射(yè)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常侍杨公,领湖之南,壤(rǎng)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奇抉(jué)怪,雕镂(lòu)文字,与韦布里闾(lǘ)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铿(kēng)锵(qiāng)发金石,幽眇(miǎo)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钜(jù)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苟在编者,咸可观也。宜乎施之乐章,纪诸册书。”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谭酬唱诗序》。
仆射:唐宋两代朝中设左右仆射,辅佐天子议决国政,相当于宰相职位。蛮荆:荆州居住少数民族,经济文化落后,所以冠以蛮字。统郡惟九:荆南统制九郡,即荆南、夔、忠、万、澧、朗、涪、峡、江陵。常侍:官名,又称散骑常侍。侍从天子,掌管文书、诏令。壤地:土地。崇:高。咏歌:指作诗,因为古代诗歌既可吟诵又能歌唱。德刑之政:古代统治者常以德政与威刑作为治民手段。往复循环:指双方互相酬唱往来。搜奇抉怪:搜索新奇,挑选怪异。形容刻意雕镂诗文。雕镂:雕刻。文中指在文辞华丽上下功夫。韦布:布衣皮带,借指生活贫寒。里闾:本指里巷的门,文中是指里巷,平民所居。较其毫厘分寸:比较文章高下。铿锵:金石之声。幽眇:精微。信:的确,诚然。两府:指荆南节度使、湖南观察使两个幕府。属:随着。在编者:收录在这本诗歌集里。咸:都,全。施之乐章:谱上乐曲。
参考资料:
1、 陈霞村,阎凤梧著.唐宋八大家文选 上:三晋出版社,2008.08:第50-52页从事有示愈以《荆谭酬唱诗》者,愈既谭以卒业,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好之,则不暇以为。
今仆射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常侍杨公,领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奇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闾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铿锵发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钜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苟在编者,咸可观也。宜乎施之乐章,纪诸册书。”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谭酬唱诗序》。
作者在序文中对于上司官高禄厚、有志文学说了一番称颂之辞,但是主要在于阐述“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的文学理论。揭示了封建时代达官显贵,骄奢淫逸,志得意满,不可能唱出时代的强音;相反有些仕途坎坷、备谭压抑的贫士却往往能写出真实感人的诗歌。文章篇幅短小,语言简练直快,立论雄健挺拔,颂扬而有分寸,爽直而有余味。
文章劈头一句“从事有示愈以《荆潭酬唱诗》者”,显然是想讲清楚这篇文章是应人所请,并非主动邀宠。但行文中却有意隐去了“从事” 的主人,隐去了拿诗给作者看的目的,似乎从事是漫不经心毫无目的地拿来给我看看罢了,并非裴公有意求序,这就不露痕迹地抬高了裴公的地位,维护了他的自尊心、谦恭的态度无疑会使求序者高兴,从而在心理上产生后面的感慨肯定是对自己赞扬的直感,而不去深究底层的蕴含。
作者的感慨无疑是全文的主体,是作者精心设计出来的一段双关语性质的议论。从字面上看,作者真像是在运用常见的反衬手法,用写作的平常规律来反衬裴、杨二公的特殊性,从而得出“材全而能钜”的结论,在行文上又能做到起承转合,环环相扣。对方听了自然心满意足,深信不疑,不仅点头称是,裴公也欣然首肯,连忙命人“书以为《荆潭唱和诗序》”。这里通过强烈的对比,强调的是深切的感谭,真实的内容。那些和平之音、欢愉之词,由于缺乏真情实感,哪怕在文辞上力求工巧,也是平谈无味,难以打动人心的;反之,那些愁思之声、穷苦之言。由于是发自肺腑的心声,即使在文辞上不刻意求工,也自然带有一种撼人心魄的神奇力量。这不单单是作者观察文艺现象的基本出发点,也给读者树立了品评诗文优劣的标准。作者把这个观点首先亮出来,作为立论的根据,接着又得出“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的结论。
照对上述观点,再看作者对裴、杨二人的介绍,表面上虽然是一派赞扬之词,说得很热闹,但突出的只是他们的位高权重,只是他们的“搜奇抉怪,雕镂文字”,而对诗歌的内容却较少提及。 “统郡惟九”的荆南节度使,领“壤地二千里”的湖南观察使,明显是属于“气满志得”的“王公贵人”;他们虽然“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 “搜奇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闾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但通过两者对照,读者不难做出客观而中肯的评价:作者在慑于权势、碍于情面的情况下违心地说了些恭维之词,通情达理的读者是会理解的,作者给后人提供了品评诗文的武器:他所序的《荆谭唱和诗》并没有因那些恭维之词而流传千古,而他这篇序文却因为深刻揭示了文学创作的一条重要规律而永放光彩。
作者应友人要求为诗集《荆潭唱和诗》写序文,并借着这篇应酬式的序文,趁机阐明他的文学主张,间接而含蓄地评价了这部诗集。这篇序言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作者这几句话,其实是其“不平则鸣”之文论、“以文为诗”之技法的延伸,同时也道出了中国文学史上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
翻开一部中国度学史,虽不乏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之作,但感人至深的还是那些感时伤世、抒发优国忧民愁思的作品。描写愉悦之情的像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样的作品,实属少见,而脍炙人口、比比皆是的则是抒写穷苦与愁恨的作品。这大概与中国古代社会乱离,民生多艰,知识分子大都具有忧患意识有关。
参考资料:
1、 罗斌主编.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 第一卷: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5.01:第120-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