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记三十四

  己卯(公元1639年)

  五月初一日平明起,店主人言:“自往尖山后,参府吴公屡令把总来候,且命店中一至即入报。”余不知其因,令姑缓之,且游于市,而主人不听。已而吴君令把总持名帖来,言:“欲躬叩,旅肆不便,乞即枉顾为幸。”余颔之,因出观街子。此处五日一大街,大街在南门外来凤山麓。

  是日因旱,断屠祈雨,移街子于城中。旱即移街,诸乡村皆然。遂往晤潘捷余。捷余宴买宝舍人,留余同事。余辞之,入城谒参府。一见辄把臂互相挟住手臂。表示亲密入林,款礼颇至。是日其子将返故乡,内简拾行囊,余辞之出。

  吴,四川松潘人。为余谈大江自彼处分水岭发源,分绕省城而复合。且言昔为贵州都阃,与陈学宪平人士奇同事,知黄石斋之异。下午还寓。集鹰山宝藏徒径空来顾,抵暮别去。

  初二日余止寓中。云峰山即尖山老师法界来顾。州痒彦李虎变昆玉对他人兄弟的美称来顾。李居绮罗。

  初三日参府来候宴。

  已又观音寺天衣师令其徒来候,余以参府有前期约会,辞之。上午赴参府招,所陈多腊味,以断屠故也。

  腊味中始食竹鼯。下午别之出。

  醉后过万寿寺拜法界,不在。出西门半里,过凌云桥,又西半里,由玉泉池南堰上西山之麓,则观音寺在焉。寺东向临玉泉池,寺南有古刹并列,即玉泉寺矣。天衣师拜经观音寺,三年不出,一见喜甚,留余宿。余辞以他日,啜其豆浆粥而返,已昏黑矣。

  初四日参府令门役以《州志》至。方展卷而李君来候。时微雨,遂与之联骑,由来凤山东麓循之南,六里,抵绮罗,入叩李君家。绮罗,《志》作矣罗,其村颇盛,西倚来凤山,南瞰水尾山,当两山夹凑间。盖罗汉冲之水,流经大洞、长洞二小阜间,北曲而注于平坞,乃分为二流,北为饮马河而抵城东,南为绮罗水而逼南山下,又西逼来凤东南麓,乃南捣两山夹间。是村绾结集占据其谷口,竹树扶疏,田壑纡错,亦一幽境云。是夜宿李君家。

  余初望腾越中坞,东为球瓓、矣比,西为宝峰、毗卢,南为来凤、罗生,北为干峨、飞凤。西北则巃嵸lóngzōng最耸,而龙潭清海之水溢焉;东南则罗汉冲最深,而罗生、黄坡之流发焉;东北则赤土山最远,而罗武、马邑之源始焉;大盈江惟西南破龙光台、来凤西麓而去。则是州之脉,盖西北由集鹰山分脉:南下者,为宝峰、毗卢,而尽于龙光台;东曲者,一峙为笔峰,再耸为巃嵸,遂东下而度干峨之岭,又东南而纡为永安、乱箭之哨。

  其曲而西也,余初疑南自罗生、水尾,而北转为来凤,至是始知罗汉冲水又南下于罗苴冲,则来凤之脉,不南自罗生、水尾,而实东自黄坡、矣比二坡也。

  但二坡之西皆平坞,而南抵罗生,脉从田塍中西度。

  郡人陈懿典进士《文星阁记》云:“嘉靖壬子(152年),城外周凿城隍,至正南迤东,竁(cuì挖地造穴)地丈许,有络石,工役斫截之。其石累累如脊骨,穿地而来,乃秀峰之元龙正脉也。”其说可与余相印证。土人不知,乃分濬jùn挖罗汉冲水一枝,北流为饮马河而抵于城东。

  是此脉一伤于分流,再凿于疏隍,两受其病矣。土人之为之解者曰,脉由龙光台潜度于跌水河之下。不知跌水河虽石骨下亘,乃大水所趋,一壑之流交注焉;饮马河本无一水两分之理,乃人工所为,欲以此掩彼不可得也。

  初五日晨餐后,即从李君循南山之麓东向行。先半里,过水应寺。又东二里,两逾南山北下之支,有寺在南峡中北向峙,即天应寺也。其后即罗生主峰,仰之甚峻,《志》称其条冈分布,不诬也。又东半里,上一北下之支,随之北下。共一里,冈东尽处,竹树深密,绿荫袭人,披映心目。其前复起一圆阜,立平畴中,是为团山,与此冈断而复续。冈东村庐连络。余从竹中下,一老人迎入其庐,具腊肉火酒献。

  盖是日端午,而老人与李君有故,遂入而哺之。既午,复东向循南山行,半里,其北复起一长阜,如半月横于前,是为长洞山。又东二里,遂入山峡,有溪中贯而出,是为罗汉冲。

  溪南北皆有村夹峙峡口。由南村溯溪而东,又二里,越溪之北,有大路倚北山下,乃东逾岭趋猛连者,从其北坞中觅温泉。其泉不热而温,流不急而平,一大石突畦间,水汇其旁,浅不成浴。东山下有“大洞温泉”,为八景之一,即在其北岭峡中,与此隔一支岭,逾而北颇近,而李君急于还家,即导余从大路西出。二里,过溪南村,出峡口,随溪西行。一里,过一桥,从溪南又西一里,过长洞北麓。北望大洞之阜,夹溪而峙,余欲趋之,浴其温泉。李君谓泉在东峡中,其入尚远,遂强余还。又西一里,过团山北麓,又西三里而还李君家。

  初六日晨饭,令顾仆携卧具,为杨广哨之游。先是李君为余言,此地东南由罗汉冲入二百里,有滃wēng吕山,东南由罗生四十里,有马鹿塘,皆有峰峦可观。余乃先其近者,计可从硫黄塘、半个山而转也。东三里,从水应、天应二寺之间,南向上山。愈上愈峻,七里,登绝顶。北瞰即天应寺悬其坑麓,由州坞而北,惟巃嵸山与之对峙焉;西瞰则旁峡分趋,势若赘旒zhuìliú旗帜的飘带,皆下坠于绮罗南向之峡,有龙井出其下焉;惟东眺则本峰颉颃不相上下自掩;而南眺则浓雾弥沦,若以山脊为界,咫尺不可见。于是南从岭上盘峡,俱行氤氲中,茫若蹈海。半里,南下。下二里余,山半复环一壑,其脊自东南围抱而西,中藏圆坞,有小水西去。其内雾影稍开,而雨色渐逼,虽近睹其田塍,而不免远罹其沾湿矣。复上南坡,蹑坡脊而南,五里,一岐随脊而西南,一歧坠坡而东向。

  余漫从脊上直南,已而路渐东下而穷。

  二里,有村倚东坡下,披雾就讯之,乃清水屯也。按《志》,城南三十里为清水朗,此其地矣。然马鹿塘之径,当从北歧分向而东,此已逾而过南。

  屯人指余从坡北东下,当得大路。从之,半里,东北涉一坑甚深,雾影中窥其东南旋壑下盘,当时不知其所出何向,后乃知其南界高峰,反西自竹家屯而东突,为陈播箕哨也。

  复东北上坡半里,见有路东向下,辄随之行,不意马鹿塘正道尚在其北。

  雾漫不辨,踉跄东下。

  一里余,有峡自北而南,溪流贯之,有田塍嵌其底,而绝无人居。塍中插禾已遍,亦无一人。抵塍而路绝,塍狭如线,以杖拄畦中,东行抵溪,而溪两岸蒙翳不可渡。复还依西坡南向,一里得小径,渡溪东上。一里,路伏草间,复若断若续,然其上甚峻。三里,东向登岭头,复从岭上东南再陟一岭。

  半里,始见岭北有坳,自北南度,中伏再起,其东则崩崖下坠,其势甚拓,其坠甚峭,若中剖其脊并左右两帏而平坠焉。

  坳北有路自崩崖北岭东行,南亦有微路,自崩崖南岭东上,而坳中独无北交之路。余遂循崖南路上。东一里,路为崩崖所坠,复歧而南,再陟南岭。

  半里,复东行岭脊。二里始有南来之路,循之东。此瞰崩崖下陷,东向成坑,箐木深翳。又东半里,再陟岭,岭乃南去,微径始东北下坡。曲折连下三里,余以为将及北坑之底,随之出即马鹿塘矣;孰知一坡中环,路歧而东西绕之,未几遂绝,皆深茅丛棘,坑嵌其下甚深。余始从其南,不得道,转而东,复不得道。往返踯躅,茅深棘翳,遍索不前。久之,复从南坡下得微径,下一里余而东抵坑底。

  则坑中有水潺潺,自崩崖东南流,坑两旁俱峭崖密翳,全无路影,而坑底甚平,水流乱砾间,时有平沙潆之,遂随之行。或东或南,仰眺甚逼,而终绝路影。三里,稍开,俯见潆沙之上,虎迹甚明,累累如初印。随之又东南一里余,有小溪自西南来注,有路影南缘之,始舍坑而南陟坡,一里,越其上。

  余意将逾坡东下,而路反从坡脊南行,余心知其误,然其路渐大,时亦渐暮,以为从大道,即不得马鹿塘,庶可得栖宿之所。乃蹑脊西驰二里,见西峰顶有峰特倚如覆钟,大道从此分歧,一自东南坡下而上,一向西北峰顶而趋,一从西南盘壑而行。未审所从,姑解所携饭啖之。余计上下二径,其去人必远,不若从盘壑者中行。于是又东南三里,遂坠坡而下,渐闻人声。

  下里余,得茅二龛在峡间,投之,隘鄙不堪宿。望南坡上有数龛,乃下陟深坑,攀峻而上,共一里而入其龛,则架竹为巢,下畜牛豕,而上托爂卧,俨然与粤西无异。屈指自南丹去此,至今已阅十五月,乃复遇之西陲,其中数千里所不见也。

  自登崩崖之脊,即望见高黎贡南亘之支屏列于东,下有深峡,而莫见龙川,意嵌其下也。又西南二十余里,至所宿之坡,下瞰南峡甚深,即与高黎贡遥夹者,意龙江从此去。

  西坞甚豁,远见重山外亘,巨壑中盘,意即南甸所托也。时雾黑莫辨方隅,而村人不通汉语,不能分晰微奥。即征其地名,据云为凤田总府庄,南至罗卜思庄一日余,东北至马鹿塘在二十里外,然无确据也。夜以所携米煮粥,啜之而卧。

  初七日阴雨霏霏,饭后余姑止不行。已而村人言天且大霁,余乃谋所行。念马鹿塘在东北,硫磺塘在西北,北山之脊,昨已逾而来,西山之脊,尚未之陟,不若舍马鹿而逾西脊,以趋硫磺塘,且其地抵州之径,以硫磺塘为正道,遂从之。土人指余从村后西北向大山行。余误由直北,一里余,下涉一涧,溯之北上坡,一里余,又下涉涧。其处一涧自西峡崩崖来,一涧自北峡崇山来,涉其西来者。又北上坡半里,路复分岐,一向北峡,一向西峡,皆盘其上坡。余从其北峡者,二里,路渐湮消失。已北下,则其涧亦自西来,横堑于前,虽小而颇深,藤箐蒙塞,雨雾淋漓,遂不能入。乃复出,至岐口,转向西峡。一里,路亦渐湮,其南崩崖下嵌,即下流之所从出,而莫能逾焉。复出,从岐口南涉其涧,从涧南又得一岐西上,其路甚微。一里,北逾一坡,又北一里,即崩崖西对之坡也,其上皆垦崖,而仍非通道。

  蹑之行,一里,上西顶。

  顶高云黑,莫知所从,计返下山,乃转南行莽棘中。

  湿茅壅yōng堵塞箐,踯躅东南向,二里,渐有径,下眺凤田所宿处,相距止二三里间。

  更南半里,得大道西去,遂从之。西循北山行一里,得耕者在坡下,问之,始知其上有小寨,名椤图,即从杨广哨入州正道矣。乃亟西北上,蹑坡一里,有二茅当峡坪间,是为椤图寨。由寨后更蹑峻而北,半里,登冈。西望盘壑下开,水田漠漠,有溪流贯其中,壑西复有崇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横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贯而去。又北上一里半,遂凌大脊。北下回峡中,半里,一村庐倚南坡,是为杨广哨。从此西北下峡底一里余,有小溪自东北坠西南,其嵌甚深,乃从昨所度崩崖南岭分坠而成者。涉之西北上,复一里余而跻其脊,余以为即从此缘脊上北大峰矣,而孰意犹中界之支也。半里越脊,又即北下峡底。一里余,有大溪自北南坠,皆从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东溪也。水嵌峡底甚逼,横独木渡其上。余宁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始循崖石,继蹑陇脊,一里余,转而东北上,一里跻峰头。由峰头西盘半里,复随峡北行。其峡颇平,行其中一里余,当其东西分峡处,有村庐倚其中,是为陈播箕哨。从哨北即西北下,二里,循南山而西,一里,有村庐当坡,是为竹家寨。由寨东向北行,寨后复起一峰,有峡横其中,路分为二:循北峰直去,为腾越、南甸大道;穿北峰南峡而西,为硫磺塘道。

  余乃舍大道从横峡西行。半里,忽坠峡西下。其峡甚逼,而下甚峻,坠级历坎,与水争隘。

  一里余,望见西峡自北而南,一溪贯其中,即矣罗村之水,挟水尾山西峡而南者。溪西之山,岦屼南踞,是为半个山。按《一统志》有罗苴冲,硫磺塘在焉,疑即此山。然《州志》又两书之,岂罗苴冲即溪东所下之山耶?

  又西下半里,直抵溪上,有二塘在东崖之下,乃温水之小者。其北崖之下,有数家居焉,是为硫磺塘村,有桥架溪上。余讯大塘之出硫磺处,土人指在南峡中,乃从桥南下流涉溪而西,随西山南行。时风雨大至,田塍滑隘,余踯躅南行,半里得径。又南一里,则西山南迸,有峡东注大溪,遥望峡中蒸腾之气,东西数处,郁然勃发,如浓烟卷雾,东濒大溪,西贯山峡。先趋其近溪烟势独大者,则一池大四五亩,中洼如釜,水贮于中,止及其半,其色浑白,从下沸腾。作滚涌之状,而势更厉,沸泡大如弹丸,百枚齐跃而有声,其中高且尺余,亦异观也。时雨势亦甚大,持伞观其上,不敢以身试也。其东大溪,从南下,环山南而西合于大盈;西峡小溪,从热池南东注大溪。小溪流水中亦有气勃勃,而池中之水,则止而不流,与溪无与也。溯小溪西上半里,坡间烟势更大,见石坡平突,东北开一穴,如仰口而张其上腭,其中下绾如喉,水与气从中喷出,如有炉橐tuǒ风箱之类鼓风煽焰于下,水一沸跃,一停伏,作呼吸状。跃出之势,风水交迫,喷若发机,声如吼虎,其高数尺,坠涧下流,犹热若探汤。

  或跃时,风从中卷,水辄旁射,揽人于数尺外,飞沫犹烁人面也。余欲俯窥喉中,为水所射不得近。其龈齶è之上,则硫磺环染之。

  其东数步,凿池引水,上覆一小茅,中置桶养硝,想有磺之地,即有硝也。又北上坡百步,坡间烟势复大,环崖之下,平沙一围,中有孔数百,沸水丛跃,亦如数十人鼓煽于下者。似有人力引水,环沙四围,其水虽小而热,四旁之沙亦热,久立不能停足也。其上烟涌处虽多,而势皆不及此三者。有人将沙圆堆如覆釜,亦引小水四周之,虽有小气而沙不热。以伞柄戳入,深一二尺,其中沙有磺色,而亦无热气从戳孔出,此皆人之酿磺者。

  时雨势不止,见其上有路,直逾西岭,知此为半个山道,遂凌雨蹑崖。

  其崖皆堆云骈瓣,崡岈嵌空,或下陷上连,或旁通侧裂,人从其上行,热气从下出,皆迸削之余骨,崩坠之剥肤也,所云“半个”之称,岂以此耶?

  蹑崖半里,从其南循岭西上一里,渐随峡南转,则其峡自南岭头坠,中有水悬而为瀑,作两叠坠北下,即峡水之上流也。又上半里,遂西逾瀑布之上。复从峡西更西南上一里,渐转而西半里,见大道盘西崖坠处,出南坳去,小径则西上峰顶,渐转北行,盖此即半个山之顶,至此南下为坳,入城之路,当在其东北,不应西去,遂舍大道从小道。西上半里,随峰东向北行二里余,乃西北下,得竹坞村庐。时雨势甚大,避雨庐中,就火沸汤,瀹饭而食之。其处即半个山村也,昔置镇彝关于路次,此为屯哨,今关废而村存云。由其东下坡,随峡东行里余,与南来大道合。随西山北转而行,于是水尾西溪即从此峡南下硫磺塘矣。

  北行二里余,复陟东突之坡。

  行坡峡中,五里稍下,又一里面绮罗村在东坡下矣。时已薄暮,遂舍入州大道,东里余,宿李虎变家。虎变以骑候于马鹿道中,不遇,甫返,煮竹鼯wú相待。

译文

  己卯年(崇祯十二年,1639)五月初一日黎明起床,店主人说:“自从您前往尖山后,参将府的吴公屡次命令把总来等候,并且命令店中您一到就进府去报告。”我不知其中的原因,命令他暂缓报告,暂且去游一游街市,可主人不听。不久吴君命令把总拿着名帖前来,说:“想要亲自拜见,但旅店中不方便,请马上枉驾来拜访便是幸事。”我点头同意了他,于是出门观看街子。〔此处五天赶一次大街,大街在南门外来凤山山麓。这天因为天旱,停止屠牲祈雨,把街子移到城中。天旱就移街子,各处乡村都是这样。〕于是前去会晤潘捷余。捷余设宴招待来买珠宝的舍人,挽留我同宴。我辞谢了他,进城拜渴参将府。一见面就握住手臂志气相投,款待的礼节相当周到。这天他儿子将返回故乡,在内室收拾行李,我告辞了他出来。〔姓吴的,是四川松潘卫人。向我谈起大江从他那地方的分水岭发源,分流绕过省城后再次合流。并且说起他从前任贵州都司时,与学官陈平人士奇同事,了解黄石斋的奇异。〕下午回到寓所。集鹰山宝藏的徒弟径空来拜访,到天黑告别去了。

  初二日我停在寓所中。云峰山〔就是尖山。〕的老禅师法界来拜访。州学中的贤士李虎变兄弟来拜访。〔李家居住在绮罗。〕初三日参将府派人来等候赴宴。不久又有观音寺的天衣禅师命令他的徒弟前来迎候,我因为参将府在事前有约会,辞谢了他。上午赴参将府的招请,陈列的多半是腊味,是由于停止屠牲的缘故。〔腊味中开始吃到竹黯。〕下午告别他出来。酒醉后到万寿寺去拜见法界,不在。出西门走半里,过了凌云桥,又向西半里,由玉泉池南面的堤上走到西山的山麓,就见观音寺在那里。寺向东,面临玉泉池,寺南有座古刹并列,就是玉泉寺了。天衣禅师在观音寺拜经,三年不出门,一见面高兴极了,留我住宿。我答应改日来住辞谢了,喝了他的豆浆粥后返回来,天已昏黑了。

  初四日参将府命令守门的差役把《州志》送来。刚翻开书而李君前来问候。此时下着细雨,便与他并排骑马,由来凤山东麓顺着山往南走,六里,抵达绮罗,进去拜访李君家。绮罗,志书上作矣罗,这个村子较兴盛,西面紧靠来凤山,南边远望水尾山,正当两山相夹凑拢之间。罗汉冲的水,流经大洞、长洞二座小土阜间,向北弯曲后流入平坦的山坞中,就分为两条河流,北面的是饮马河,流抵城东,南边的是绮罗水,逼近南山下,又往西逼近来凤山的东南麓,就往南冲捣在两山相夹之间。此村盘结在两山的谷口,竹林树丛扶疏茂盛,田野壑谷迂曲错杂,也是一处幽境。这天夜里住在李君家中。

  我起初远望腾越中间的山坞,东面是球玲山、矣比坡,西面是宝峰、毗卢山,南面是来凤山、罗生山,北面是干峨山、飞凤山。西北则是宠欢山,最为高耸,而龙潭清海子之水从那里溢出来;东南是罗汉冲,最深,而罗生山、黄坡的水流从那里发源;东北是赤土山,最远,而罗武塘、马邑村的水源从这里起始;大盈江仅在西南方冲破龙光台、来凤山西麓而去。那么此州的山脉,大体上从西北由集鹰山分出支脉:往南下延的,成为宝峰、毗卢山,而后在龙光台到了头;向东弯曲的,最先耸峙为笔峰,再耸起成为笼岌山,于是往东下延成为干峨的山岭,又向东南曲折成为永安哨、乱箭哨的山。那曲绕向西的,我最初怀疑起自南面的罗生山、水尾山,而后转向北成为来凤山,到此时才知罗汉冲的水又往南下流到罗直冲,那么来凤山的山脉,不是起自南面的罗生山、水尾山,而实际上是起自东面的黄坡、矣比坡两处山坡。但两处山坡的西边都是平坦的山坞,而后往南抵达罗生山,山脉从田野中往西延伸。〔本府人进士陈爵典的《文星阁记》中说:“嘉靖壬子年,在城外四周挖掘护城壕,到正南在地下向东挖坑一丈左右,有脉状的岩石,工匠夫役凿断了它。那岩石层层累累如同脊梁骨,穿过地下而来,是秀峰的主龙正脉。”此说可与我的看法互相印证。〕本地人不了解,就把罗汉冲的水分流,疏挖出一条支流,向北流为饮马河,流抵城东。这样此处地脉第一次被分流损伤,再次在疏挖护城壕时凿断,两度受到伤害了。本地人为此解释说,山脉由龙光台潜在地中延伸到跌水河之下。却不知跌水河虽然是骨状的岩石向下延亘,但是大水流向的地方,一个壑谷的水流都交相流注于其中;饮马河本来就没有一条河分为两条的道理,是人工建成的,想以此来掩盖那过失是不可能的。初五日早餐后,马上跟随李君沿南山的山麓向东行。先走半里,经过水应寺。又向东二里,两次越过南山往北下延的支脉,有寺庙在南面峡中,向北屹立,就是天应寺了。寺后就是罗生山的主峰,仰面望它非常高峻,志书称它是呈条状山冈分布,不假呀!又往东半里,登上一条往北下延的支脉,顺着它向北下走。共一里,山冈东边的尽头处,竹丛树林深密,绿色的树荫袭人,树影婆婆映人心目。它前方又隆起一座圆形的土阜,立在平旷的田野中,这是团山,与此处山冈断而复续。山冈东边村庄房屋连接不断。我从竹林中下来,一位老人迎入他的屋中,准备了腊肉、火酒献上来。原来这天是端午节,而老人与李君有交情,于是把我迎进去招待吃饭。中午后,再向东沿南山行。半里,它北边又隆起一座长形土阜,如一半月亮横在前方,这是长洞山。又向东二里,就进入山峡,有溪水从峡中流贯而出,这是罗汉冲。溪流南北都有村庄夹峙在峡口。由南岸的村庄溯溪往东行,又走二里,越到溪流的北岸,有大路依傍在北山下,是向东越岭通向猛连的路,从它北面的山坞中去找温泉。此泉不热但温,水流不急而平缓,一块大岩石突出在田地间,水汇积在石旁,浅得洗不成澡。东山下有“大洞温泉”儿字,是八景之一,就在它北岭的峡中,与此地隔着一条支岭,向北翻越相当近,可李君急于回家,就领我从大路往西出来。二里,过了溪南村,走出峡口,顺溪流往西行。一里,走过一座桥,从溪南又向西一里,经过长洞山北麓。望北边大洞在的土阜,夹住溪流屹立,我想赶到那里去,在那里的温泉里洗澡。李君说是泉水在东面峡中,进去的路还很远,就强逼我往回走。又向西一里,走过团山北麓,又向西三里后返回李君家中。

  初六日早晨吃饭,命令顾仆带上铺盖,动身去游杨广哨。这之前李君对我说,此地往东南由罗汉冲深人二百里,有座渝吕山,向东南由罗生山走四十里,有个马鹿塘,都有峰峦值得观览。我于是先去那近处的,预计可从硫磺塘、半个山转回来。向东三里,从水应寺、天应寺两座寺庙之间,向南上山。越上走越陡峻,七里,登上绝顶。俯瞰北面就是天应寺悬在山下坑谷的山麓,由州城所在的山坞往北,唯有宠众山与它对峙;俯瞰西边就见两旁山峡分向延伸而去,势如旗帜上悬垂的飘带,都是下坠到绮罗向南的峡谷中,有个龙井在峡谷下方涌出来;只有向东眺望是本山的山峰互相抗衡,交错遮掩;而往南眺望就见浓雾弥漫沉浮,好像是以山脊为界,咫尺间不能看见东西。于是向南从岭上绕着峡谷走,都是行走在氰氯的浓雾之中,茫茫一片如蹈大海。半里,往南下走。下走二里多,山半腰又环绕着一个壑谷,山脊自东南往西围抱,中间藏着圆形的山坞,有小溪向西流去。坞内雾影稍稍散开,可雨色渐逼过来,虽看得见那附近的田野,但远处不免被雨水沾湿了。再上登南面的山坡,登上坡脊往南行,五里,一条岔道顺山脊通向西南,一条岔道沿山坡向东下坠。我漫无目的地从脊上一直往南走,不久路渐渐向东下去后断了。二里,有村庄靠在东边山坡下,分开浓雾去村中问路,是清水屯。据志书,城南三十里是清水朗,这就是那地方了。但去马鹿塘的路,应当从北边的岔路分向往东走,此时已走过头在南了。清水屯的人指点我从山坡北边往东下走,应该找得到大路。听从他的话走,半里,向东北涉过一条非常深的坑谷,雾影中窥见它东南旋绕的壑谷向下盘绕,当时不知它出去通向哪里,后来才知它南面的高峰,反而自西边的竹家屯往东突,是陈播箕哨。再向东北上坡半里,见有路向东下走,就随着它走,没想到去马鹿塘的正道还在它北边。浓雾漫漫,辨不清方向,踉踉跄跄向东下走。一里多。有峡谷自北横向南,溪流贯穿峡中,有田地嵌在峡底,可绝无人烟。田野中已插遍禾苗,也无一人。到达田边路就断了,田埂狭窄得如线一样,用手杖拄在田中,往东走到溪边,但溪流两岸树丛浓密遮蔽,不能渡。再返回来靠着西面的山坡向南走,一里遇上小径,渡过溪流往东上行。一里,路隐伏在草丛间,再次若断若续,但那上去之处非常陡峻。兰里,向东登上岭头,又从岭上向东南上登一岭。半里,才见岭北有山坳,自北向南延伸,中间低伏再次隆起,它东面就是崩裂的山崖下坠,山势非常宽阔,那下坠之处十分陡峭,好似山脊从中剖开左右两幅筛慢并排平行下坠的样子。山坳北边有条路自崩裂的山崖北面的山岭往东行,南边也有小路,自崩裂的山崖南面的山岭往东上行,可山坳中唯独没有北面来相交的路。我于是沿山崖南面的路上走。向东一里,路被崩裂的山崖陷下去,又岔向南,再上登南岭。半里,再往东走在岭脊上。二里后才有南来的路,顺着它往东走。俯瞰北边崩裂的山崖下陷,向东处形成深坑,警中树木幽深密蔽。又向东半里,再登岭,山岭于是往南延去,小径开始向东北下坡。一连曲折下走三里,我以为将走到北面深坑的底部,顺着它出去就是马鹿塘了;谁知一道山坡环绕在中间,路岔为东西两条绕过山坡,不多久就断了,都是深深的茅草成丛的荆棘,坑谷嵌在它的下方非常深。我开始时从它南边走,找不到路,转向东,又找不到路,往返徘徊,茅草深长,荆棘密蔽,遍处搜索不能前走。很久后,又从南面山坡下找到小径,下走一里多后往东抵达坑底。就见坑中有潺潺流水,自崩裂的山崖向东南流,坑谷两旁全是陡峭的山崖密蔽,全无路的影子,可坑底非常平坦,水流在杂乱的砾石之间,不时绕过平坦的沙滩水流,就顺着水流走。有时东有时南,仰面眺望十分逼窄,可始终绝无路影。三里,稍开阔些,俯身见流水潇徊的沙滩之上,老虎脚印十分明显,连接成串如同刚印上去的。顺着流水又往东南走一里多,有条小溪自西南流来注入,有路影在南边沿着小溪延伸,这才离开坑谷往南爬坡,一里,越到坡上。我猜想将越过山坡向东下走,可路反而从坡脊上往南行,我心知路错了,不过这条路渐渐变大,此时天也渐渐黑下来,以为从大道走,即便找不到马鹿塘,或许能够找到栖身寄宿的地方。于是登上坡脊向西快步走二里,见西峰顶上有山峰依傍着如下覆的铜钟,大道从此处分岔,一条自东南的山坡下延上伸,一条向西北的峰顶伸去,一条从西南绕着壑谷延伸。我不清楚从哪里走,姑且解下带着的饭吃了。我估计上下两条道,它们离人烟必定很远,不如从盘绕在壑谷中的路走。于是又向东南三里,就从坡上下坠,渐渐听到人声。下行一里多,在峡中遇到两间茅屋,到那里投宿,又窄又旧陋不能住宿。远望南面山坡上有数间房屋,就下涉深坑,攀登陡峻的山坡上走,共一里后走入那里的房屋,是竹子架成的窝棚,下边养牛猪,而上方是架锅烧火和睡觉的地方,俨然与粤西的竹楼无异。屈指算来自从离开南丹到此地,至今已经历十五个月,才又在西部边睡遇见这种竹楼,其中数千里间没有见到过。自从登上崩裂山崖的山脊,立即望见高黎贡山往南延亘的支脉屏风样排列在东方,下边有深峡,但无法见到龙川江,推想是深嵌在山下。又向西南二十多里,到住宿的山坡,下瞰南面峡谷非常深,就是与高黎贡山远远相夹之处,推想龙川江从此流去。西面山坞极为宽敞,远远望见重重山峦横亘在外面,巨大的壑谷盘绕在中间,推想就是南甸依托之处了。此时雾浓天黑无法辨清方位,而村里人不通汉语,不能弄清这里的隐微深奥之处。立即追问这里的地名,据说是凤田总府庄,南边到罗卜思庄要走一天多,东北到马鹿塘在二十里之外,然而无确凿的证据。夜里用带来的米煮粥,喝粥后躺下。

  初七日阴雨霏霏,饭后我暂且停下不走。不久村里人说天将大晴,我才打算上路。考虑马鹿塘在东北方,硫磺塘在西北方,北山的山脊,昨天已翻越过来,西山的山脊,还未登过它,不如放弃马鹿塘而翻越西面的山脊,以便赶去硫磺塘,而且此地到州里的路,以走硫磺塘是正道,就从这条路走。当地人指引我从村后向西北的大山走。我错从正北走,一里多,下涉一条山涧,溯山涧向北上坡,一里多,又下走涉过山涧。此处一条山涧自西南峡中崩裂的山崖处流来,一条山涧自北面峡中的崇山峻岭间流来,涉过那西边流来的山涧。又往北上坡半里,路又分岔,一条通向北面的山峡,一条通向西面的山峡,都是绕着山峡上坡。我从那通向北面山峡的路走,二里,路渐渐湮没了。不久向北下走,就见那条山涧也自西边流来,堑沟样横在前方,水流虽小但相当深,藤枝竹丛蒙密闭塞,雨雾湿淋淋的,始终不能进去。只得再出来,来到岔路口,转向西面的山峡。一里,路也渐渐湮没了,它南边崩裂的山崖向下深嵌,就是山涧向下流出去的地方,可是不能越过去。再次出来,从岔路口往南涉过山涧,从山涧南边又找到一条岔路往西上走,此路非常小。一里,向北越过一道坡,又往北一里,就是崩裂的山崖西边面对着的山坡,那上边全是开垦过的山崖,但仍不是通道。踏上山坡走,一里,登上西边的山顶。顶高云黑,不知从哪里走,考虑还是返回去下山走,于是转向南行走在草莽荆棘之中。茅草湿淋淋的竹丛奎塞,跌跌绊绊走向东南,二里,渐渐有小径,向下眺望凤田总府庄住宿之处,相距只在二三里之间。

  再向南走半里,遇上大道往西去,就顺着它走。往西沿北山行一里,在山坡下遇上耕田的人,向他问路,才知山上有个小寨子,名叫锣图,就是从杨广哨进州城的正道了。于是急忙往西北上山,爬坡一里,有两间茅屋位于峡中的平地间,这是锣图寨。由寨子后再踩着陡峻的山崖往北走,半里,登上山冈。望西面盘绕的壑谷在下方展开,水田广漠,有溪流流贯其中,壑谷西边又有高山耸峙在外面,山南又突起一座高山,横着连接到南边,相互连接处的中间,似乎有水从中流贯而去。又向北上走一里半,就登上大山脊。向北下到回绕的峡谷中,半里,一个村庄的房屋紧靠南面的山坡,这是杨广哨。从此往西北下到峡底一里多,有条小溪自东北倾泻到西南,溪流嵌在非常深的地方,是从昨天越过的崩裂的山崖南岭分流倾泻而成的。涉过小溪往西北上走,再走一里多后登上山脊,我以为就是从此处沿山脊上登北面的大山峰了,可谁想到还只是隔在中间的支脉。半里越过山脊,又马上向北下到峡底。一里多,有条大溪自北向南流泻,全是从石崖之间冲破石壁而去,这就是清水朗的东溪了。水流嵌在峡底十分逼窄,横架了独木桥渡过溪上。我宁愿从独木桥下涉水,立即往西北上坡。开始时沿着石崖走,继而上登陇脊,一里多,转向东北上走,一里登上峰头。由峰头向西绕半里,再顺峡谷往北行。此峡相当平坦,行走在峡中一里多,正当它分为东西两峡之处,有村庄房屋依傍在峡中,这是陈播箕哨。从哨北马上往西北下走,二里,沿南山往西行,一里,有村庄房屋位于坡上,这是竹家寨。由寨子东边向北行,寨子后方又耸起一座山峰,有峡谷横在其中,路分为两条:沿北峰一直去的,是去腾越、南甸的大道;穿过北峰南面的峡谷往西,是去硫磺塘的路。我于是舍弃大道从横向的峡谷向西行。半里,忽然峡谷向西下坠。此峡非常狭窄而下边十分陡峻,坠下台阶经过坑穴,与水流争夺隘口。一里多,望见西面峡谷自北延向南,一条溪水流贯其中,这就是矣罗村的溪水,傍着水尾山西边的峡谷往南流的水流。溪水西面的山,突兀地盘踞在南边,这是半个山。据《一统志》,有处罗直冲,硫磺塘在那里,怀疑就是此山。但是《州志》又把它记载为两个地方,莫非罗宜冲就是溪水东面走下来的山吗?

  又向西下山半里,直达溪边,有两个水塘在东边山崖之下,是温水塘中小一些的。它北面山崖之下,有数家人居住在那里,这是硫磺塘村,有桥架在溪上。我打听出产硫磺的大塘所在之处,当地人指点在南面峡中,于是从桥南的下游涉过溪水往西走,顺西山往南行。此时风雨猛烈降临,田埂又滑又窄,我跌跌撞撞地往南行,半里后遇上小径。又向南一里,就见西山往南迸裂开,有峡谷,东边流注着大溪,遥望峡中升腾的蒸气,散布在东西有几处,浓郁旺盛地喷发,如浓烟卷雾,东边濒临大溪,往西纵贯山峡。先赶去那靠近溪边烟势很大之处,是一个水池,大有四五亩,中间像锅一样下洼,水贮在其中,只达到池子的一半,水色浑浊发白,从下往上沸腾,作出翻滚腾涌的姿态,但气势更为猛烈,沸腾的水泡大如弹丸,成百枚一齐跃起而有声音,其中高的将近一尺多,也是奇异的景观。此时雨势也非常大,打着伞在池上观看,不敢以身相试。它东边的大溪,从南面下流,环流过山南后向西汇流进大盈江;西面峡中的小溪,从热水池南边往东注入大溪。小溪的流水中也有勃勃的热气,而池中之水,却停而不流,与溪水不相干。溯小溪向西上走半里,坡上烟势更大,见石坡平平前突,东北开有一处洞穴,如仰着的嘴张开它的上愕,穴中下边给结如同喉咙,水与气从穴中喷出,如同有火炉用的风箱在下边鼓风煽焰,水沸腾上跃一次,停歇潜伏一次,作出呼吸的形状。水跃出之势,风水交迫,喷射时好似抛石机发射,声音如猛虎吼叫,水高数尺,落入下游的山涧中,把手伸进去还烫得好像沸水。有时上跃时风从中卷起,水便向四旁喷射,在数尺之外撒在人身上,飞溅的水沫仍灼人脸面。我想俯身窥视喷水的咽喉,被水射得不能接近。那如齿跟上愕之上,就有硫磺环绕沾在上边。它东边几步开外,凿了水池引水,上边覆盖着一间小茅屋,屋中放了桶养硝,想来有硫磺的地方,就有硝了。又向北上坡百步,坡上烟势又大起来,环绕着山崖之下,一圈平坦的沙地,其中有数百个孔,沸水成丛腾跃,也像有数十人在下边鼓风煽火的样子。似乎有人力引水,环绕沙地四周,那水虽小但热,四旁的沙也是热的,站立久了不能停脚。它上方烟气腾涌之处虽然多,但气势都不及此三处的。有人将沙堆成圆形如下覆的锅,也引了小水在四周围绕着它,虽有少量的蒸气但沙不热。用伞柄戳人沙中,深一二尺,其中的沙有硫磺的颜色,可也无热气从所戳的孔中溢出,这都是人酿制硫磺之处。此时雨势不止,见上边有路,就一直越过西岭,心知这是去半个山的路,便冒雨上登山崖。这里的山崖皆似云朵堆积花瓣并列,高峻挺拔,嵌入空中,有的下陷上连,有的旁通侧裂,人从它上边走,热气从下边冒出来,全是进裂开来如削去皮肉剩余的骨头,崩塌坠落剥下的皮肤,所说“半个”的名称,难道是根据此种地形吗?登山崖半里,从它南边沿山岭向西上走一里,渐渐顺峡谷往南转,就见此峡自南面的岭头下坠,峡中有水流悬垂成为瀑布,分作两台向北坠下去,这是峡中水流的上游了。又上走半里,就向西越过瀑布的上方。又从峡谷西边再往西南上爬一里,渐渐转向西半里,见大道盘绕在西边山崖下坠处,通出南面的山坳去,小径就向西通上峰顶,渐渐转向北行,大概这就是半个山的山顶,到此地往南下走是山坳,进城的路,应当在它的东北,不应往西去,于是舍弃大道从小道走。往西上行半里,顺山峰东面向北行二里多,于是往西北下走,遇上满是竹林的山坞和村庄房屋。此时雨势非常大,进屋中避雨,就着火炉烧开水,煮饭来吃了。此处就是半个山村了,从前在路旁设置了镇彝关,此地是屯驻的哨所,今天关废弃了而村子存留了下来。由村东下坡,顺峡谷往东行一里多,与南来的大道会合。顺西山转向北走,在这里水尾山的西溪就从此峡往南下流到硫磺塘了。往北行二里多,再上登东突的山坡。行走在山坡峡谷中,五里稍下走,又走一里而绮罗村在东面山坡下了。此时已近傍晚,就舍弃进州城的大道,向东一里多,住宿在李虎变家。虎变带了坐骑等候在去马鹿塘的道路中,未遇上,刚返回来,煮了竹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