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潞公奏凱汴京城 猿神重掌修文院

  神器從來不可干,僭王稱制誰能安。

  潞公當日擒王則,留與妖邪作樣看。

  話說王則怪李魚羹直言傷觸,吊他在炮梢上,打出城去。可煞作怪,不前不後,恰好打落在城濠邊河裏。有攻城的軍士們,見城上炮打出一個人來,即時去看,將撓鉤搭上岸來,還是活的,隨即解下索子,押到文招討帳下。文招討問道:「你這漢子是什麼樣人,姓甚名誰,為甚事打出城來?」李魚羹道:「告招討!小人是貝州樂人,名喚做李魚羹。一時不合勸諫王則歸順招討。王則大怒,把小人做炮梢打出城來,要跌小人做骨醬肉泥,天幸不死,得見招討。」文招討道:「你是個樂人,如何的勸諫王則?」李魚羹道:「王則被一個馬遂一拳打落了當門兩個牙齒,綻了嘴脣,念不得咒語,叫小人解悶。小人乘著躁心,勸他歸順。不然時,旦夕之間必被招討捉了。豈知他竟不悟,反怪小人。」文招討見說,喜不自勝,道:「你雖然是個樂人,卻識進退。」教左右賞他酒飯。

  李魚羹吃了酒飯,文招討又問道:「你既是個樂人,必然在貝州久了,定知城內虛實?」李魚羹道:「告招討!賊首王則被打綻了嘴脣,念不得咒語,已無用了。先前有國師彈子和尚,丞相張鸞,大將軍卜吉,都有本事的,因見王則不仁,前後都去了。只有瘸腳軍師喚做左黜,善使妖術。還有王則的渾家胡永兒,也會興妖作法。胡永兒母親叫聖姑姑,更是利害。王則全靠這幾個妖人,其餘多不足道。近日被官軍破了妖法,連敗幾陣,也都著忙了。聖姑姑今往天柱山去取什麼神刀,只怕他是脫身之計。」文招討道:「城中兵糧還有多少?」李魚羹道:「他們靠的是豆人紙馬,若軍士,在先也不過萬餘,連次損折大半,今皆百姓頂補,都是烏合,不諳戰陣的。錢糧府庫中原少,全是左黜等妖法攝取來費用,所以時時不缺。」文招討又問:「城中有多少百姓,坊巷,河道,衙門,怎地模樣?」李魚羹一一都說了。文招討道:「天使此人漏洩虛實,王則可斬矣。」

  文招討正說之間,只見帳下走出一員將官來,道:「告招討!小將能生擒王則來見招討。」文招討見這個人出來,甚喜道:「正應多目神之言,逢三遂,可破貝州。」原來這個將官姓李名遂。先前諸葛遂智曾破法,殺了一陣。次後馬遂打綻了王則嘴脣,念不得咒語,行不得妖法。今又逢李遂,卻好三遂。因此文招討喜歡。文招討問李遂道:「你有何計策可擒王則?」李遂道:「小將手下見管五百名掘子軍。今得李魚羹說破城裏虛實,城裏坊巷,一應去處,圖畫闊狹,容小將再一一仔細問他端的,對圖本度量地面遠近相同。只須帶五百名掘子手,在城北打一個地洞,直入貝州城內,到王則帳前,捉了一行妖人,然後開城門放大軍入城,有何不可?」文招討大喜,賞李魚羹、李遂各人衣服一套,就僉補李魚羹為帳前虞候,教李魚羹細說城內衙門地面坊巷虛實。即令浮寨官相度,畫了個圖本,把與李遂。李遂看了,計算遠近虛實,闊狹方向,稟覆文招討道:「這事須密切,亦不是一時一霎之事。望招討整頓軍旅,時刻打通,就好接應。就要帶李魚羹去做眼。」文招討道:「你可仔細用

  心,如拿得王則,克復貝州,奏聞朝廷,你的功勞不小。」隨喚五百掘子軍,都賞賜發放了。

  李遂正要起身,只見諸葛遂智向前道:「告招討!李將軍須打得地洞入城,恐不能擒捉王則。」文招討道:「吾師何以知之?」諸葛遂智道:「貝州城中王則的左右,一班俱是妖人。李將軍掘地洞入去,那裏知覺了,行起妖法,非但不能擒捉王則,李將軍反為他所害。」文招討道:「若如此,何時能滅此賊?」諸葛遂智道:「不必招討憂心,老僧當同去,以正破邪,教他作不得妖法,盡皆擒捉便了。」

  文招討大喜道:「若吾師肯去,大事濟矣!」諸葛遂智先辭出帳,去見九天玄女娘娘,告知其事,求他空中佑助,好歹這番要擒王則。玄女娘娘已知王則數盡,教他放心前去。這邊李遂領了將令,吩咐五百筒子手,教備下豬羊二血,馬尿大蒜之類。即同李魚羹看了圖本,只有城北地面上寬濠淺,算計了地利,和諸葛遂智指揮掘子手,穿地洞打入貝州來。有詩為證:

  平妖一事十分難,喜得今朝有孔鑽。

  縱使瞞天妖術狠,管叫立地欠平安。

  話分兩頭,再說聖姑姑到天柱山頂,石匣內取了神刀回來,早有千里眼看見,報知玄女娘娘。娘娘則變做處女模樣,中途迎住問道:「婆婆何來,幸少住請教?」聖姑姑道:「老拙有些政務,不得伴話。」處女道:「婆婆有何政務?」聖姑姑道:「兒女們有急難,要去救他則箇。」處女道:「有甚本事去救得他?」聖姑姑道:「老拙粗知道術。」處女道:「我最好的是道術,幸教一二。」聖姑姑道:「小娘子好的是那一家道術?」處女道:「我好的是天罡三十六變化之法,略曉些本領,未曾煉就。」聖姑姑暗暗的吃驚道:「他學的更勝似我。」便道:「老拙會的是七十二地煞變化。」處女道:「這地煞法乃是左道,學之無益。」又問:「婆婆手中抱的是什麼刀?」聖姑姑:「此乃神刀。」有詩為證:

  金精自煉號神刀,仗此能令神鬼號。

  時刻自鳴還自躍,等閒斬將不須勞。

  處女道:「此刀如何鳴躍,乞試一觀。」聖姑姑將手向刀鞘上拍三拍,只聽得喊聲大振,慘如冤鬼哀號,猛似兇神叱喝,撲的一聲響,忽然躍起空中,有一丈之高,剎時仍落鞘內。處女道:「我亦有神劍,把與婆婆一看。」袖中摸出一個鉛彈丸兒,在手掌中旋了兩轉一拋,拋起約有二丈高,化成雪霜也似白的寶劍,光芒四射,如長虹而下,直至於地,重復躍起,墜於手掌中,仍是個彈丸兒。處女道:「我這劍能飛行千里,斬人之頭,還自飛回。又且能舒能卷,變化無窮,比婆婆的刀不勝麼?」聖姑姑暗想道:「若得此劍,斬文招討之頭,有何難哉!」便道:「老拙欲將神刀與小娘子換取神劍,不知肯否?」處女道:「但憑尊命。」處女接得鬼頭刀在手,拔出來看了一看,暗暗念了伏魔咒,攝去了他的神光,其刀便不能鳴躍。處女道:「你的神刀,神氣已傷,全無用處,我不換了。」聖姑姑道:「那有此理!」接過神刀來,把刀鞘左一拍右一拍,全不動彈。聖姑姑道:「這神刀也是服善的,他見神劍威力勝他,害羞不敢出頭了。」

  聖姑姑就起不良之意,撇了神刀,拿了神劍便走。處女道:「婆婆要換便換了罷,只是還有訣兒,一發傳你。」聖姑姑不信,暗暗的道:「我且自家試看。」把彈丸兒拋向空中。這裏處女手掌中托出一顆彈丸兒。那空中的彈丸兒,如長虹而下,撲地跳起,逕到處女手掌中去了。原來兩個彈丸,正是雌雄二劍,留了雌的,這雄的自來就他。聖姑姑自不覺著,只道拋向地下,看時,又不見,抬起頭來,連處女也不見了。聖姑姑不得神劍,又失了神刀,好沒巴鼻。起身在雲端瞭望,要尋那處女。只見前邊一個白鬚老叟,坐於山巖之上,手中正弄著兩個鉛彈丸兒。聖姑姑走到山前,向老叟稽首道:「我翁!手中弄的何物?」老叟道:「此乃神劍。」有詩為證:

  雌雄二劍合陰陽,不用鋒芒只用光。

  飛去飛來隨意便,千軍萬馬不能當。

  聖姑姑道:「這分明兩個彈丸兒,如何作用?」老叟道:「老漢舞一回你看。」便把兩個丸兒拋起,須臾之間,左一跳,右一跳,如兩條金蛇,纏繞盤旋,不離這婆子左右,一往一來,迸出萬道寒光,凜冽刺骨,耳中如聞千刀萬刃舉刺之聲,驚得這婆子戰戰兢兢,捏著避兵訣,口念避兵咒,牢牢站定在魁罡位上。老叟看見害不得這婆子,收了劍術,暗叫:「師父九天玄女娘娘!」只見處女又在面前。聖姑姑一見了大怒,搖身一變,變做普賢菩薩聖像,身騎白象,望空來蹴踏處女。處女便把天庭照妖寶鏡扯出錦囊,一道金光射去。那紙剪的白象,空中墮下。聖姑姑倒跌下來,把衣袖蒙頭,緊閉雙眼,只是磕頭告饒。原來萬物精靈,都聚在兩個瞳神裏面,隨你千變萬化,瞳神不改。這天鏡照住瞳神,原形便現。聖姑姑多年修煉,已到了天狐地位,素聞得天鏡的利害,見處女取出天孫機杼上織就的無縫錦囊,情知是那件法物。只恐現了本相,所以雙眸緊閉,束手受縛。玄女娘娘收過了寶鏡,叫猿公將老狐精解上天庭,以贖漏法之罪。猿公進了天門,剛跪在凌霄殿下,啟奏其事。早有天宮十萬八千聽差的天狐,齊來殿下叩頭,都替聖姑姑認罪求饒。聖姑姑聞得眾天狐聲息,才敢開眼,見了玉帝,喘做一團,哀求不已。玉帝降旨,許他不死,權且發下天獄,等妖族盡平之日,玄女娘娘來時發落。眾天狐俱散了,猿公仍下天門,跟隨玄女娘娘。

  話分兩頭,卻說貝州城被文招討圍困住了三月有餘。初時城中糧草,都是左黜四處攝來支費。如今被玄女娘娘下了天羅地網,一切妖邪符咒,都行開去不得。六丁,六甲,城隍,土地諸神都來聽娘娘法旨,不被妖邪驅遣了。糧草也都竭了,只好刮下城內百姓的東西來用。其時百姓的苦楚,自不必說。左黜、胡永兒恃一變萬化,到底自己一身不得吃虧,且自及時行樂,專等聖姑姑取神刀來,看是如何。那邊老狐精已在天獄中坐,這邊那裏得知,呆呆靠這一著,全不在意。

  再說李遂和諸葛遂智、李魚羹引著五百掘子軍,掘了多時,到一個去處,約莫是王則偽府左側。李遂教掘子手從這裏掘出去。掘子手打通了,問李魚羹道:「這是那裏?」李魚羹看時,正是偽府中後堂。此時有四更時分,李魚羹前面引路,李遂和眾人發一聲喊,逕奔入王則養病的臥房裏面來。

  卻說王則因齒痛未痊,睡在?上,閉著眼,見烈婦趙無瑕領著萬千鬼魂前來索命。王則正夜不寐,心中害怕,只教多點蠟燭,教姬妾輩做個肉團屏兒圍著。又心下煩燥,不許他們說話,靜悄悄地守著個活屍靈兒。忽聽得喊聲大起,軍士蜂擁而入,驚得眾姬妾們先走散了,單剩王則一個躺在床上。因打綻了嘴脣,落了當門兩齒,念不得咒語,只學得一個禁人法,一個隱身法也都靠不著了。李遂上前,叫軍士一條麻繩索兒,綁縛個四馬攢蹄。就打入胡永兒偽宮中來,只見一派汪洋大水,並無門路。眾人都慌了。諸葛遂智搖動鈴杵,念那破邪神咒,登時不見了水。李遂只聽得腳頭下踢著鐺的一聲,拾起來,原來是一股銀釵。此是胡永兒邪法。卻說胡永兒正與小王子王俊在?上快活,行雲雨之事,眾軍士猝然打進,胡永兒不知高低,剛扯得一件小衣服穿了,還不曾下得?來,眾軍士那管三七念一,把豬羊二血,馬尿,大蒜,俱望?上亂潑。諸葛遂智又念動咒語,胡永兒沒做手腳處,和王俊一齊綁了。李遂使群刀簇擁著王則、胡永兒、王俊。軍士就偽宮放起火來。因是諸葛遂智施了道術,外面人全然不覺。吳旺見火起,只道失火,引著守府親軍,拿著撓鉤水桶入來撲救,正遇著李魚羹,指點與李遂看了,并心腹石慶等一齊擒拿綁縛。不管會妖法不會妖法,但是拿到的,都用豬羊二血,馬尿大蒜劈頭澆過。文招討大軍在外,准備接應,看見城中火起,已知掘子軍於中發作,一齊併力來攻。也有從地洞入城來的。眾軍將守城軍亂砍,大開了貝州城,放下吊橋。文招討即時入城,向偽府中偏廳坐定,一面教人救滅了火,李遂解王則、胡永兒一班人到面前。文招討教上了囚車,并老寨中先擒的賊犯任遷,一同監候。吩咐先鋒孫輔牢固看守。

  再說諸葛遂智領著眾兵將圍住軍師府,要拿左黜,搜到中堂,一個軍士喊道:「在這裏了!」眾軍撲入看時,分明見瘸子靠在壁下,眨眼之間,走入壁裏去了。眾軍一齊把壁推倒,並無蹤影。正在壁下搜尋,只見總管王信處差人來報道:「有人看見左黜走入一家碓坊裏去了,特請諸葛老師父去尋拿則箇。」原來左黜立心要走,爭奈天羅地網密密布置,脫不得身。偶然躲在碓坊裏去了,卻被人看見了。諸葛遂智當同眾人逕奔入碓房人家。總管王信親自引軍到來,教軍士把前後門圍了,入去搜捉。這個人家吃了一驚,問道:「我家有什麼事,如此大驚小怪?」眾人道:「有妖人左黜走入你家,會事的放出來,免得遭累。」這主人家道:「告將軍!不曾有人入來躲在我家。」王信叫軍士屋裏細細搜尋。諸葛遂智就入碓房周圍看了,指著一個碓嘴,叫主人家問道:「這個可是你家物也不是?」主人家看了,道:「我家不曾有這個閒碓嘴。」諸葛遂智道:「這個正是左黜,他兩個瞳神分明在碓嘴上,不是老僧,無人認得,快取穢物來澆。」

  說猶未了,已不見了碓嘴,重復搜尋,並無蹤跡。忽聽得青天上一連數聲霹靂,一如山崩地裂。眾軍士發起喊來。王信親去看時,卻是一個瘸腳雄狐,震死在地。原來左黜變了碓嘴,指望瞞過眾人,卻被和尚識破,又復隱身而去,要變做諸葛遂智模樣,去害文招討,卻被玄女娘娘將照妖寶鏡空中懸起,照破原形,使他變化不能,就著雷部登時震死,以全白猿神石壁之誓。可憐左黜多年作了有法的瘸妖,一朝作了無靈之孤鬼。正是:會使天上無窮計,難免酆都永劫災。不在話下。再說諸葛遂智看了死狐,認得是左黜,已知玄女娘娘神力,歡喜不勝。便教軍士抬到偽府門前,文招討和眾將看驗過了,文招大喜道:「若非吾師以正破邪,妖人一黨如何平靜!」諸葛遂智向文招討耳邊道:「此乃朝廷有道,去奸用賢,感動天庭,有九天玄女娘娘空中佑助,非老僧之功也。」

  正說間,有先鋒孫輔差人稟話,方知妖犯胡永兒適才亦被天雷震死,益信生事害民,天誅難免,非虛誓也。文招討見兩個魔頭都死,方才放心。即忙出榜安民,凡貝州軍士,不會妖法者俱係脅從,一概免究。王則、左黜採取民間美婦,有夫者還給原夫。無夫者聽憑父母領回擇配。其富戶之家,被賊搜刮受害,就將餘下的軍餉,計戶分給,以贍窮民。合城歡呼載道。文招討一面在府堂上置酒慶賀,並請明鎬赴席,大小三軍紮營城外,俱有犒賞。一面具表申奏朝廷,敘明功次,并一行妖賊或解京,或本州發落,專候聖旨定奪。功勞簿上,諸葛遂智第一。諸葛遂智道:「老僧出世之人,要敘功勞何用,乞分派與?勞將士名下,只還老僧原來馬匹,到甘泉寺去回覆徒弟們,以全老僧之信,吾願畢矣。」文招討再三勸留不從,贈以金帛,無所取受,帶著三個小行者,別了眾將,騎馬出城而去。文招討潛地差人隨去打探他下落。

  卻說甘泉寺中老和尚叫做諸葛遂智的,出外一十五年,恰好這幾日回了。眾徒弟徒孫們只道他征戰回來,乃問起他文招討事情,全然不知。眾僧也委決不下。這一日,只見遠遠的三個行者,控馬而回。馬上坐的,又是一個諸葛遂智,與寺中全然無異。眾和尚大驚,商量道:「我們不須費嘴,竟去請裏面的老和尚出來,待他兩個自辨真假。」卻說外面的長老下了馬,一逕走入佛堂中去,裏面的長老出來一見了,便罵道:「什麼怪物假冒老僧的面貌。」氣忿忿的正要發作,眾僧都兩旁站著冷看。只見外邊的長老聽得個假字,連忙搖手道:「老菩薩莫要開口,貧僧已悟了,還你個明白去也。」取筆硯就經桌上寫下一偈云:

  假你本非真,真我亦是假。撇卻假你我,自有真爹媽。

  咦!虧你今朝肯認真,笑我十年空作耍。

  又寫四句道:

  貝州城下霹靂吼,白雲洞裏翻筋斗。

  萬法皆空歸去來,蛋子如今不出醜。

  寫完投筆,盤膝坐下,瞑目而逝。眾僧上前看時,已換了形像。只見濃眉隆準,闊口方頤,分明是蛋子和尚模樣了。方知蛋子和尚是個聖僧,各各驚訝不已。卻說那文招討差人來看下落的,知道此事,慌忙回報。文招討大驚,即同曹招討、王信三匹馬領了隨身軍士,親到甘泉寺來。眾僧正待商量盛殮之時,聽道:「文招討到了。」嚇得他顛之倒之,連老僧諸葛遂智也出來迎接,見了文招討,一齊下跪。文招討還在疑信之間,慌忙扶住,道:「吾師何行此禮?」眾和尚稟道:「這是本寺住持,前隨招討去的,乃是蛋師假托。今坐化在佛堂之內,已復原形。」文招討方才信了。眾僧引至佛堂中,文招討看了聖體,見他威容凜凜,儼然如生。對曹招討說道:「包待制曾說此僧利害,教老夫仔細防備。如今反助我成功,乃知此僧非凡人也。」眾僧將二偈呈與文招討,看了贊嘆不已。同眾將一齊拈香下拜。拜畢,吩咐訪取高手匠人,就將他肉身漆好,造龕供奉。又於軍中支收千兩銀子,以為此眾僧修蓋香火之費。至今蛋子和尚真身還在甘泉寺中,做了本寺伽藍上人,稱為彈子菩薩,或稱蛋頭菩薩,香火不絕。後人有詩題甘泉寺壁云:

  三遍盜書都是假,一朝破假即成真。

  若從得意中間破,便是竿頭進步人。

  文招討再修一道表章,奏上朝廷,單奏九天玄女娘娘及蛋子和尚靈蹟。卻說樞密院將兩次表章進呈御覽,仁宗皇帝龍顏大喜,即時聖旨行下貝州:

  妖賊王則即於本州市曹,凌剉碎剮。從賊任遷、吳旺、王俊、石慶等盡行處斬。胡永兒雖已受天誅,仍行梟首,俱傳首京師告廟後,遞送各府州縣號令,左黜狐屍燒灰風化。貝州百姓遭王則暴虐,准留兵餉若干計戶給散,以贍窮民。其王則所造違禁偽府,即改作九天玄女娘娘廟。贈號聖佑。本州廳治,另行相地起建。蛋子和尚棄邪歸正,平妖有功,追贈護國禪師之號。馬遂,茹剛,忠節可嘉,俱從厚贈蔭。烈婦趙無瑕,准立貞烈牌坊,貝州知州久缺,就著文彥博於附近官僚量才推補。河北各州縣官,多有先行被賊脅從,以後歸正者,都著分別事情輕重,便宜處分。其征討有功,偏正將佐,俱俟還朝之日,論功陞賞。

  文招討與各官接了聖旨,一一奉行。次日早起,監中取出一行妖人寫了犯由牌,打開囚車,推上木驢。文招討判了剮字,斬字,推出市曹。王則和任遷、吳旺等都是眼中流淚,面面相覷,做聲不得。貝州看的人,挨肩?背。也有唾罵的,也有嗟嘆的。但見:

  兩聲破鼓響,一棒碎鑼鳴,皂纛旗,招展如雲。柳葉槍,交加似雪。犯由牌高貼,人言此去幾時回。白紙花雙插,都道這番難再活。長休飯,喉裏難吞。永別酒,口中怎咽。高頭馬上監斬官,勝以活閻羅。刀劍林中劊子手,猶如追命鬼。請看今日凌遲者,盡是興妖叛逆人。

  劊子手所起惡殺都來,恰好午時三刻。將王則等押到十字路口,讀罷犯由,盡行如法凌遲處死。可憐王則剛剛反了五年零六個月,今日受了極刑,絕了王大戶的後代。當時第五胎生的,背上刺五個福字,小名五福兒,此五年之讖也。監斬官正坐在蘆蓆柵內面,看劊子手行刑。只見人叢中一個人,扶著個老婆婆捱擠上來,跪在案桌前,擺著八錠金銀,放聲大哭。問其緣故,那人正是關疑,這老婆婆是他母親,妻房就是趙烈婦了。因被王則逼娶不從,自縊而死。他母子逃在東京,今日聞王則已擒,聖旨就在貝州發落,兩母子復回故鄉。這金銀便是王則聘財,情願將來納官分用,買王則幾塊肉去祭奠亡妻。監斬官不敢擅便,稟知文招討。文招討吩咐劊子手,將王則心肝把與關疑母子,其金銀聽他自造烈婦祠堂費用。又將關疑補了州學秀才。後來關疑讀書登第,終身不立正妻。人謂義夫節婦出於

  一門,此是後話。

  當日文招討將各犯梟首,傳送京師處分。地方官吏,安撫軍民了當。修整了玄女娘娘行宮,并塑多自神像供養在內,招集有行道流主持香火。文招討又在廟中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度陣亡軍將,及貝州屈死冤魂。事畢,擇日班師回京。真個是: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吟吟,人唱凱歌回。一路行軍都有紀律,與民秋毫無犯。百姓們聞得文招討年已八旬,今日平妖定亂,成了大功,人人要爭先,個個怕落後,都來認識文招討容顏。文招討恐怕擠壞了百姓,每日只是騎馬,不乘暖轎,儘人觀看。看的人無不喝采,都道:「當初太公呂尚八十遇文王,興師滅紂,後來更無第二人。今日文招討恁般精神丰采,可不是朝廷有道,生此福神治世。我等百姓都有造化。」

  閒話休提,不一日到了東京面君。仁宗天子慰勞了,文彥博仍為首相,封潞國公。包拯薦舉得人,就拜次相,同平章事。曹偉封樞密使之職。其餘王信以下。各各加官進級。李魚羹就陞做統制之職。劉彥威就陞河北總管。不多時,狄青已平了邕州儂智高,差官獻捷。范仲淹威振西夏,趙元昊害怕,遣人納了降書,年年進貢。正是:朝廷有道民安樂,四海無虞國太平。不在話下。

  再說九天玄女娘娘除了貝州妖亂,同猿公回奏天庭。玉帝獎白猿神之功,釋其前罪,復了白雲洞君之號,仍在修文院掌九天秘書。蛋子和尚已證菩薩正果了,自不必說。老牝狐精雖有眾天狐保奏,罪孽不小,罰在白雲洞替白猿神看守天書。聖姑姑聽說,雖然折了一雙兒女,且喜出了天獄,又撥到這個好處去,喜不自勝,想道:「我到那裏,落得飽看天書,連天罡變化,都是有分。」比到白雲洞石壁之中,忽然一聲響亮,那安放白玉爐的山峰崩將下來,恰好塞了洞門。霧幙白玉爐仍收回天上,從此白雲洞再無人到。此是玉帝杜絕後患之意。仁宗皇帝聖明有道,能任用賢良,安民安國,天賜享國長久。後來坐了四十三年天下,一生有一件不可解之事,不肯冊立太子,百官為此事上了許多章奏,只不依允。忽一日,召翰林學士王珪作詔,立宗實為皇子。是夜,仁宗到福寧殿中沐浴,坐定,跣脫雙履,奄然而崩。此乃預知生死之期。滿宮中都聽得仙樂嘹喨,異香馥郁,仍歸赤腳大仙之位矣。

  詩曰:

  一盞清茶一柱香,閒將往事細商量。

  萬般氣數難逃避,一片精神可主張。

  天子昏明分治亂,人心邪正判災祥。

  但能行奇終無愧,養得真君勝假王。